“奶奶您快别闹性子了。您万要想开才是,江氏虽然有了身孕,但是您才是正房奶奶以后就算江氏生下一儿半女的也是要叫您娘亲的。这大喜的日子您要是再哭,不但自己伤身子,还伤了夫妻感情何苦来哉,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耳边传来絮絮叨叨的劝慰声,但没得到回应。陆渔默默地将脑中巴拿拿给她传的信息看完。
这个世界她叫燕宁。
这是燕宁的新婚之夜。
她嫁的是鸿胪寺卿之子霍青迟。霍青迟年少有为,是京城里有名的玉面郎君。
燕宁的出身十分显赫,她祖母是长乐长公主父亲是奉恩候,她是侯门正经的嫡出姑娘。
只因为她在武安伯府的赏花宴上对霍青迟一见倾心,苦苦求了母亲。奉恩侯夫人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再加上霍青迟在京城里确有才名样貌不俗家世虽说差了一些,但是也不影响。侯府本来就不打算用小女儿的婚事去联姻来壮大势力。
侯夫人就派了中人去说和。
虽说霍青迟在京中有些名气但是霍家在京城里的根基不深霍青迟的父亲是寒门出身一般的勋贵人家不愿意将女儿嫁入这样的清贵人家。霍青迟的婚事也就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侯府一请中人过去说和霍夫人喜不自禁奉恩侯不是闲散侯爷他在朝中有官职且燕宁的祖母还是大长公主,这门亲事若是成了,实在是霍家高攀。
当即就透露出结亲的意思来。
两家都有意向,亲事很快就敲定了下来。
燕宁也安安心心欢欢喜喜地开始备嫁。
那个时候,她绝不会想到自己后半生会因为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变得有多悲惨。
这个霍青迟早就有了心上人,就是前来投奔霍夫人的远房表妹。他想娶表妹为妻,但是霍夫人死活不同意。
她儿子这样优秀,霍夫人怎么样都要找一个出身能和他儿子匹配的,在她眼中,那远房表妹就是个破落户,给他儿子作妾还要掂量掂量呢,做正妻,简直是痴心妄想!
霍青迟拗不过霍夫人,只得同意娶一个高门贵女,但是他也和霍夫人约定好了,等他一娶妻,就立马收表妹做妾室。
怀着满心欢喜的燕宁嫁到霍家,洞房花烛这晚上,持宠而娇又心怀怨恨的江卿就偷偷地跑过来跟她说她早就有了霍青迟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她就能做便宜娘亲了。
燕宁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但是她霍家的人都跑来劝她,夫妻之间以和为贵,以后还要一同生活几十年呢,这不过是件小事。
做女人嘛,要大度!
燕宁没办法啊,她无法舍弃霍青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几个月,江卿生了,是个儿子。
正室还没生孩子,姨娘先生了庶长子。
燕宁自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一直瞒着娘家人,直到三年之后,她迟迟不孕,娘家才知道原来霍青迟早就有了庶长子。
但是此时燕宁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她哪里敢对这个庶长子有多话,就算娘家人不岔,想要来找霍家讨要说法,也被她拦住了。
又过了两年,燕宁还是没有孩子。这时霍青迟跳出来说要把庶长子过继到她的名下。
这些年燕宁吃够了江卿的亏。她在侯府的时候是被长辈捧在手心的宝,来了霍家却步步为难,因为无子,婆婆不给她好脸色看,丈夫一心都系在江卿上,江卿持宠而娇,不将她这个正室看在眼里。甚至霍家的下人,也隐隐因为江卿处处压她一头,而不将她放在眼里,反而处处去巴结江卿这个姨娘。
又过了两年,霍青迟这些年在官场青云直上,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大理寺卿一职。
等江卿又给他生了两个孩子,霍青迟跑来和她商量,念在江卿辛苦给霍家生了这么多孩子的份上,抬她做平夫人。
理论上,江卿抬了平夫人之后,还算是姨娘,但是夫人和姨娘,到底天差地别。
燕宁几年无子,越发唯唯诺诺了。她虽然不满,但是也不敢出言阻止,还给江卿送了礼物表示祝贺。
江卿从此在霍家更是如鱼得水,甚至霍夫人连管家的事都交给她而不是正室燕宁。
燕宁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一直不好,她又四处求送子药,药喝多喝杂了,身体越发不好了。
燕宁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岁,她一生无子,死的时候,想见霍青迟一面,但她从白天等到晚上,也没看到霍青迟的身影。
直到死,她已经几个月没见过霍青迟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被变相软禁了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不能有孩子,是霍青迟做的手脚。他担心燕宁一旦生下了嫡子,就会威胁他疼爱的庶长子的地位。所以他宁愿没有嫡子。而他下的药实是狼虎之药,对身体伤害极大,所以才导致了燕宁红颜薄命。
她死后,霍青迟迅速给江卿扶了正,去掉了那个平字。
她生养的孩子个个都深得霍青迟宠爱,教养得很好,后来霍青迟与江卿伉俪情深,双双寿终正寝。而他们的孩子也都成功有为。
谁也不记得那个死在三十岁的正室燕宁。
霍青迟一生官运亨通,世人对他赞誉有加,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宠妾灭妻,亲手将妻子害死。
燕宁就是这次的任务。
将燕宁一生履历看完,陆渔这才睁开眼睛。她现在就是燕宁了。
“奶奶…”
“闭嘴!”
一直喋喋不休的劝解她的婆子是霍夫人徐氏院里的管事妈妈,姓杜,也是霍夫人的心腹。今天是霍青迟的大喜之日,本来徐氏吩咐将江卿看管起来的,就是怕她出幺蛾子,毕竟霍青迟是在婚前就让姨娘有了孩子,这要是传出去,不仅仅霍家没脸,就是奉恩侯府那边的人也肯定不会让自家姑娘吃这么大的一个亏。
没想到负责看管江卿的小丫头贪嘴,被江卿的侍女用糖哄开,让江卿逃了出来,还跑到了婚房里跟尚没有揭开盖头的燕宁炫耀她的大肚子!
燕宁虽然不太经世事,但是侯府陪嫁妈妈不是好糊弄的,当即就气得变了脸色,准备派人回侯府报信。
徐氏及时赶了过来,让人拦住了回去报信的人,跟着婆子轮番劝解燕宁。
原主那世,燕宁听了劝,吩咐陪嫁妈妈不许让娘家人知道,免得娘家人担心。她又一心爱慕霍青迟,生怕霍青迟会因为此事遭了奉恩侯府的怨恨,苦苦地瞒着娘家人。
但是现在,此燕宁非彼燕宁了。
“你说,直接悔婚能不能直接完成任务?”她问巴拿拿。
“不行,原主的愿望是成为堂堂正正,不受妾室打压的正室。”
“好吧。”
燕宁起身,随眼一扫,房间里有好几个人。
目带担忧地看着她的,一定是她的陪嫁了。至于那个穿着玫红华服的中年女人,一定是霍青迟的母亲徐氏。她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丝丝愠怒,又夹杂着些许不耐烦。
地上还跪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淡青长裙,小腹肉眼可见地微微突出,她生着一张瓜子脸,眼睛很大,皮肤白皙,双眼水光潋滟,仿佛下一刻就能掉下泪来,但一脸柔弱的表情也掩不住她眼底深处的得意。
她和燕宁的目光对上,唇角一勾,也不避开,带着些许挑衅。
“她完了。”巴拿拿太清楚宿主的秉性了,她最受不得激了。
果然,燕宁站起身,走到跪着的江卿面前。她面笼寒霜,目露讥笑,那劝人的杜妈妈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生怕弄出什么事来,这位江卿虽说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点,但是是大爷的心头肉啊,现在又怀着大爷的孩子,实在是动不得啊!
她连忙走过去,想将燕宁劝回来,但是没想到燕宁动作快太多,她扬手就掴了江卿一巴掌。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骄傲?凭什么?凭你肚子里的这块肉?”燕宁冷笑了一声,吩咐自己的陪嫁妈妈宋氏,“宋妈妈,即刻派人回侯府,一五一十地将今日的事情跟我母亲说清楚。”
宋氏本就担心姑娘太年轻会不会被霍家这些人唬住,如今见姑娘拎得清,心中略感宽慰,应了一声正要去,就听到燕宁道,“要是有人敢阻拦,就回来禀报我,我亲自回去跟我母亲说!”
本来还因为燕宁动手而呆滞住的几个人,因为燕宁这几句话醒过神来,徐氏其实对她这样当着她的面教训江卿的做法很不满,燕宁还是新妇,行事就这么嚣张,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但是这时候不是斥责她的时候,见她动真格的,徐氏连忙上前劝阻。
“燕宁啊,你还年轻,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江氏顶破天,以后不过是个姨娘,你又何苦这样较真?娘答应你,只要她将孩子生下来,就立马将孩子抱来你屋里养。”
燕宁丝毫不买账,她冷冷一笑,“我可没有兴趣做这种便宜娘!什么东西!也配养在我膝下?”
她如此不给脸面的骂江氏的孩子出身低贱,江氏脸色一变,她就是出身是个硬伤,不然现在霍大奶奶的位置哪里轮得到燕宁来坐?
江氏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不然也不会将原主弄得那样惨。
她当即回呛,“燕姑娘错了,这孩子就算有个出身卑贱的母亲,但他是爷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霍家第一个孙辈,可不是燕姑娘口中的什么东西!”
她将得意完完全全地写在了脸上,话里也丝毫不加掩饰。
杜妈妈就是侯夫人放在燕宁身边照料提点她的,她是跟着侯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她岂能看着一个连妾都不是的女人欺压到她们姑娘头上来。
她当即连连冷笑,“我听人说霍家是最重规矩将礼节的人家,虽然不是勋贵人家,但是家世清白。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姑娘才刚进府呢,就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欺压到头上来,偏偏霍夫人还觉得这样没错。我倒要问问夫人,当年霍老爷也在夫人进门之前就让别的女子怀有身孕,所以轮到霍大爷的时候,夫人才会觉得这样理所应当?”
杜妈妈一席话怼得徐氏说不出话来,随即脸色铁青。
真是反了,连个陪嫁也敢这样跟她说话。
可是她又说不出理来,她也知道这件事着实是霍府理亏。但是母亲的心都是偏向儿子的,虽然她不在意一个姨娘生的孩子,但是有一句话江卿说对了,这是霍府第一个孙辈,怎么着也会在她心里占些分量。
“这事是青迟的不对,我一定让他给燕宁赔罪。”徐氏在霍府说一不二惯了,当即拍板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江氏我会禁她的足,在生产之前,不让她出现在燕宁眼前。杜妈妈,你也知道,夫妻要以和为贵,将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毕竟以后燕宁还要在江家生活,你说呢?”
最后一句已经带了点威胁的意思了。
“哦?”燕宁出声,“夫人的意思是,我以后还要在江家生活,这位,”她指了指尚还跪着的江卿,“是大爷和夫人的心头宠,我要想在江家好好的生活,就得仰这位的鼻息,是这个意思吗?”
徐氏觉得燕宁有些得理不饶人,在她看来,多大点事,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就这点肚量,以后还能容下旁的女人给她儿子生孩子?
徐氏素来是专断独权的,即使这个新儿媳的出身高,她也不愿意自己在儿媳面前低下一头。
“江卿快给大奶奶道个歉,这大喜之日,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江卿知道徐氏一直瞧自己不起,江卿的母亲和徐氏是表姐妹,算下来已经是很远的亲戚了。当年徐氏收留她时就十分不情愿,江卿年纪还小,收留她就意味着以后说不定要帮她出一笔嫁妆,徐氏自己还有两个女儿呢,怎么可能愿意给旁的不相干的人出钱。
只是当时江卿献上了两间铺子,徐氏这才将她收留下来。
江卿是孤女,手里还捏着她娘的嫁妆,所以,即使徐氏嫌弃她的出身,但还是眼馋她手里的财产,能给她儿子作妾最好了,所以她对霍青迟和江卿的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徐氏都发话了,江卿就是再不愿意,现在也得伏低做小。她知道,在霍家,这位新进门的奶奶可能说不上话,但是徐氏向来是说一是一的。她要是不巴结着徐氏,在霍家的日子会很难过。毕竟霍青迟有些愚孝。
她不甘不愿地给燕宁道歉,“今日来,其实是想恭喜燕姑娘,倒叫燕姑娘不高兴了,真是我的过错,还希望燕姑娘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燕宁冷眼瞧她,“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跟你计较?”
徐氏对她的咄咄逼人已经不耐烦了,“好了,今天就这样了,江氏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杜妈妈已经派了人回侯府报信,这下没人敢拦着。那报信的人十万火急地赶回侯府,一说是燕宁派回去报信的,门房不敢多拦,连忙带着他去了奉恩侯夫人院子。
奉恩侯陈氏和奉恩侯燕绥本就担心女儿还没有歇下,一听丫鬟来通传,说是姑娘派人回来了求见她,心立即就沉了下来。今晚上应该是燕宁的新婚之夜,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不可能叫人特意回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快将人领进来!”
那回来报信的人也是先前陈氏就挑选好的,名叫李松,人机灵,跟着燕宁,帮她跑宅外妇人不方便的事。
李松一进二门就跪下了。
“见过老爷、夫人。”
陈氏失了平素的稳重,急得站起身,“是怎么回事,姑娘为何叫你回来?快快说来!”
李松口齿清晰,逻辑连贯地一口气将今晚上的事说了。
陈氏听完,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奉恩侯更是砸了一只上好的白玉茶杯。
“霍家真是欺人太甚!”奉恩侯霍地站起身来,穿上衣裳就欲往外走。
陈氏连忙拦住他。
“老爷欲往霍家去?这事情老爷不便出面。”
奉恩侯一顿,脸上怒气未消,“这霍家真是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这般欺瞒我侯府!真当我不敢对他们做什么不成?我这就叫宁儿大哥去将宁儿接回来,什么东西!”
陈氏这刻倒比奉恩侯冷静许多,“老爷说的是气话,你现在去将宁儿接回来,宁儿以后如何做人?”
“我奉恩侯的女儿难道还愁嫁不出去?”燕绥吹胡子瞪眼。
陈氏将他拉过去坐下,“可是老爷忘了,宁儿是喜欢霍青迟的。你若是现在派她兄长去接她,万一宁儿不愿意回来呢?岂不是让她在霍家难做?”
“她愿意留在霍家受人欺负,那我也无话可说。”燕绥怒道。
陈氏叹了口气,“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事不宜迟,只怕宁儿还在等着娘家人去给她撑腰。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轻轻揭过,不然霍家还以为我奉恩侯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宁儿就怎么捏呢。来人,”她扬声道,“去将大奶奶请过来。”
燕宁的兄长燕楠娶的事武安伯的嫡女,王氏。
王氏本来已经歇下了,听婆婆大半夜请她过去,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
等她匆匆赶到陈氏处,看到陈氏和奉恩侯阴沉的脸色,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小姑那边出了事了。
她嫁进来几年了,和燕宁关系不错。听陈氏几句话将霍家的事说完,心里也是气愤不平。
燕宁不是普通的出身,她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也是奉恩侯的嫡女,霍家尚敢如此对她,若是换了旁的人,还不知道霍家要怎么猖狂呢。这件事,在王氏看来,就是霍家的家风问题。小姑如今嫁去了那样的人家,思及小姑柔顺的性格,王氏不由得捏了把汗。
“我们都不便出面,你连夜赶去霍家,好好地敲打一下霍家人,我们奉恩侯府不是没人,要想收拾他们小小一个霍家,还是轻而易举。”
其实王氏更倾向于将燕宁接回来,燕宁毕竟才刚嫁过去,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但陈氏绝口不提,王氏便知道陈氏肯定已经思前想后,这才没有提出来。她为人儿媳的,不及人家母女亲近,陈氏都没有做此打算,肯定是已经仔细衡量过了,她便也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