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德总算是缓过了气,她手撑在横波的胳膊上,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却又添了几分气,她厌恶霍令仪的性子却更加讨厌她的这份轻视仿佛在她的心中,她霍令德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凭什么!
凭什么霍令仪就可以如此看不起她!
她也姓霍,她也是霍家的女儿,甚至比霍令仪还要出色凭什么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个霍令仪?
霍令德心下不平,就连面上也添了几分平素少见的怨愤。她便这样看着霍令仪,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横波的胳膊,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压低了声音开了口:“霍令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顺风顺水。”
她的声线低沉,就连语调也透着几分森冷,倒是让霍令仪难得敛目细细看了回人。
可也不过这一瞬,霍令仪的喉间便又漾出了一声轻笑她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微微俯下身子,红唇贴近人的耳畔低声说道:“人的确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不过三妹怕是忘了,你不过是一个妾氏所生的庶出女。”
“我念着你我好歹姐妹一场,平日也从来不曾给你立什么规矩,可你若真惹我不高兴,便是让你见着我行跪拜礼也是可以的。”
霍令仪说到这,红唇便又弯了几分,她的手缓缓拂过霍令德娇嫩的面容,声调透出几分绵长的叹息与悲悯:“往后行事说话前先掂一掂你自己的身份,再想一想,你配吗?”等这话说完,霍令仪也不再看人,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后也不过淡淡一句:“走吧。”
“三姑娘”
横波侧目朝霍令德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惨白,她忍着皮肉的疼痛颤声开口:“您还好吗?”先前郡主的声音并不算轻,她自然也都听全了,就是因为听全她才更加担心。
霍令德却未曾听见横波的声音,她的身子还在打着颤,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仪远去的方向,口中更是一直低喃道:“霍令仪,霍令仪她怎么不死在外头?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三姑娘!”
横波忙伸手掩住了霍令德的红唇,她是细细看了回四周待未曾瞧见旁人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才又软声与人说道:“三姑娘,往后这种话您可不能再乱说了。”如今这阖府上下都有着郡主的眼线,若这话传到旁人的耳中,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何况
横波只要想着先前郡主说话时的表情和语调,便觉得脊背发凉。
她原先还觉得侧妃败在这位郡主的手中委实不可思议,可如今看着,只怕他们这些人、这些年都小看了这位郡主。
清明寺。
霍令仪和李安清至清明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如今秋试在即,今儿个又是求签的好日子,寺里自然来了不少人,好在此处专供贵人使用,虽说人多倒也有礼有序未曾显得太过拥挤。
不过李安清眼瞧着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若是早知晓今儿个会有这么多人,还不如换个日子再来。”
霍令仪闻言忍不住失笑一声,她伸手轻轻点了人的额头,声调也多添了几分柔和:“你是来求佛问签,哪里还由得你挑日子?走吧,总归是有这么一遭若是再这般拖怠下去,只怕过会人便更多了。”
她这话说完,两人便往里头走去。
等到了正殿外头,李安清眼瞧着里头的人便与霍令仪说道:“姐姐先去忙活吧,等你好了且去禅房等我便是。”她知晓霍大将军在这寺中有间佛堂,霍姐姐今日陪她过来自然也有要去替她父王上香的意思。
霍令仪倒也未曾推却,她与人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小心注意”的话,便与杜若穿过后头的一排禅房朝佛堂走去此处离正殿有段距离,或许是隔得远了,倒也不见有什么喧哗声。
小佛堂便在不远处,离得越近,霍令仪脸上的笑便也消了个干净。
等至门前
霍令仪站在外头许久才接过了杜若手中的包袱,她让人侯在外头,而后便推门走了进去。佛堂每日都有僧人清扫,或许是刚刚清扫过的缘故,地上还有几分湿润她伸手推开一面窗,等那光亮打进里头,才把手中的包袱放到了香案上。
两件衣裳,三本书
衣裳是母妃这月余来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书是父王旧日最爱看的几本,里头还有不少父王早年留下的批注。
霍令仪做这些事的时候未曾说过一句话,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做着手头上的事,等把那几本佛经也一道供奉在香案前她便又握着帕子拭了回那块长生牌位,其实此处每日都有人清扫,又有什么灰尘可以擦?
可她还是这样敛着一双眉目做着手头上的事。
距离父王离开这个时间已有三个多月的光景了,这三个月里她日夜忙碌,可午夜梦回之际却也会常常梦见父王,梦中的情景大抵都是一些往日的光景,有时候梦境做得多了,倒也让她忍不住想起一些旧日的事。
其实家中几个儿女,父王最喜欢的便是她。
他不似其余的父亲那般威严,从来都不会拘着她玩闹喜乐她幼时顽劣,母妃常常头疼不已,唯有父王满心开怀,直言她像极了他。他教她骑马射箭,带她领略燕京风情,他说“晏晏,即便是女子也不必日日拘于后宅内院之中,这天地是这样的广阔,世情风物是这样的美好你能看得东西有很多。”
“我为你取晏晏两字”
“希望你这一生岁月无忧、太平喜乐,更希望你能真正洒脱如一。”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长叹,她终于还是掀起了眼帘朝那长生牌位看去,香炉中的引线香依旧透着微弱的光亮,而她的指腹便按着那牌位上刻着的字一笔一划的勾画着,却是过了许久,她才说了第一句话:“父王,您从小教导我生而为人需立其身、行其本,切不可心怀怨恨,若是”
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唇角才扯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轻嘲:“若是您在天有灵看见我如今这幅模样,是不是该生气了?我也想恣意风流、洒脱如一可是父王,这世间之事哪有这般容易?”
余后霍令仪却不再说话。
她只是跪坐在那蒲团之上,眼看着那块长生牌位,红唇一张一合却是一曲往生经。
等到霍令仪出去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跪得太久,腿脚早已酸得不行,杜若瞧见她出来忙伸手托扶了一把。
霍令仪手撑在门上,眼却仍旧往里头看去,香炉中的引线香已燃到尽头,两排的长明灯依旧闪着熠熠生辉她便依着那些灯火看着那块牌位,她记得幼时父王闲来时常会穿着一身常服坐在院子里看着书,瞧见她过去便会笑着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柔声说道:“我的晏晏长大了”
她也记得
上回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盔甲坐在马上笑看着她,他与她说:“晏晏别怕,等为父平定边陲战乱便会回来。”
如今音容笑貌皆犹在,可她的父王却再也没能回来。
霍令仪双目紧合,红唇微颤,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一句:“走吧。”
等出了佛堂。
两人便经由小道朝禅房走去,刚至禅房附近,霍令仪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