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
霍令仪脊背一僵,步子也跟着一顿连带着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也跟着收紧了几分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转身朝身后看去不远处正有一位衣着得体的贵妇人她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的样子眉眼温和、面容端庄,正是文远侯府的侯夫人柳予安的母亲冯氏。
冯氏眼看着霍令仪转过身,便笑着由丫鬟扶着走了过来临来到了跟前便开口笑说一句:“我原当是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她这话说完便握着霍令仪的手,很是亲昵得拍了一拍,声音也透着一股子温和意:“晏晏,你已许久未曾来家中看我了。”
妇人的声线一如旧日般温和,就连眼前这张面容也依旧大方得体
可听在霍令仪的耳中却还是生出了几分厌恶,柳家这对母子惯会做这类把戏可惜前世她知晓得太晚白白掏出一颗真心由着他们践踏。
霍令仪心下觉得难耐,恨不得此时便把手从冯氏的手中抽回来,可她终归还是未曾这样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耳听着远处的阵阵佛音等平了心下这一番紊乱的思绪才开了口:“原是该早些去拜见伯母,可是近些日子家中事物繁杂,这才耽搁了。”
冯氏闻言便也敛了先前的笑意,她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眉眼微垂,喉间是漾出了几分绵长的叹息:“怪我,说得都是些什么话”
她这话说完,是又轻轻叹了一声,余后却是不再说起这些伤心事,只另择了话开口说道:“我听说如今王府是由你主事,这是好事。往日我便总想着和你母妃好好说道说道,可她性子柔和又不爱计较,我那些话自然也不好说出口”
她说到这是把话一停,连着眉心也轻拧了几分,声线也跟着低了几分:“你家那位侧妃眼瞧着是个好的,可这总归隔着肚皮瞧不见心哪里又能真辨得清晰?何况她底下还有一双儿女,任由她握着中馈,这日后难免要生出一些不该有的事来。”
“好在”
冯氏抬了脸,看着霍令仪的眉眼是一片温和:“你是个聪慧能干的,有你看管着王府,那起子阴谋诡计的事也不会出现。”
冯氏说话的时候
霍令仪一句也未曾说,她只是侧耳倾听着,微微显露的脸上是一片乖巧味道,一双掩藏了思绪的眼睛却是不动声色得朝冯氏看去。
不管她的心中是如何不喜冯氏,却也不得不佩服她。
柳家是世袭的爵位,如今当家的文远侯在朝中并无实职,阖府上下靠得也不过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还有朝中所给予的荫补。因此柳家虽是侯府,可在这遍地都是公侯王孙的燕京城中委实算不得什么。
可冯氏在这燕京城中的名声却一直都很是响亮。
这其中自然有柳予安的缘故,却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位冯氏很会做人她虽然出身不高,却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妙人,不仅能说会道,还总能说到旁人的心坎上。这一来二回,冯氏的名声自然也越发响亮了几分。
就如此时
冯氏一面温声说着话,一面是又握着她的手继续说道:“若是家中有什么困难便遣人来寻我,我是自幼看着你长大的,心中早把你当做女儿一般”她这话说完,面上跟着却是显露了几分无奈:“你样样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宁可把那些苦啊痛啊一概咬碎了咽也不肯与人说,瞧着怪是让人心疼的。”
这若是搁在前世,冯氏前前后后这一番话,只怕她再是冷情也忍不住卸下心防。
何况她待冯氏本就心存好感
柳、霍两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常年行来走往,打得交道自然也不少。
霍令仪喜欢柳予安,隔三差五就爱往柳府跑,有时候即便柳予安不在府中,有冯氏陪着却也不显得无聊冯氏知道她不喜欢女红等物,便常常会给她准备些有趣的小玩意,有时候也会亲自下厨给她做一些燕京城中没有的糕点。
在前世还没有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霍令仪是把冯氏当做亲近之人看待的。
相较于母妃那副柔和无依的性子,她更喜欢冯氏,她喜欢冯氏的性子也喜欢她为人处事的大方得体。那个时候她常常会想,若是冯氏是自己的母妃,那么王府上下绝对轮不到林氏做主,他们的处境也至于如此难堪。
那个时候
只怕母妃在她心中的地位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冯氏。
可人啊,总归是不能只看表面的前世在母妃与弟弟相继死后,王府上下彻底被林氏握于手中。彼时,她和柳予安的婚事早已定下,只等着日子一到便嫁给柳予安。
那会她是怎么想得?
时日隔得其实已经有些远了,可彼时她是怎样的心情和思绪,霍令仪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会她是这样想的,即便没了母妃没了弟弟,可她还有柳予安和冯氏他们自幼就喜欢她,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可她没有想到,原来这人心变得竟是如此的快。
“晏晏,我知道你喜欢信芳,也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晏晏,信芳以后的路还很长,他绝对不能被儿女耽搁。你只要同意取消这门亲事,伯母便把你收到膝下,即便是那林氏日后也欺负不到你。”
这是她一心一意期盼着嫁入柳家时,冯氏与她所说的话。
那时
她的确是怔住了,她没有想到那个原先还笑着与她说“等晏晏长大后就能嫁给信芳了,我自幼便没有女儿,等你入了咱们柳家的门总算是能消了我这个遗憾了。”
她想问冯氏究竟是为什么?
可她终归什么都没问,她不傻,她只是太过相信他们
“你苦心入我柳家,还让信芳与我差点决裂,可是霍令仪你现在又得到了什么?不还是机关算尽、白费心机。”
这是新婚之夜,柳予安离开之后,冯氏推门进来与她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时候,她的心中早已对冯氏没了旧日的感情,她知道嫁进柳家会面临着什么,她自小就看惯了祖母和母妃的相处,自然知晓不得婆婆所喜爱的媳妇会面临着什么。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得嫁了进来。
只因,她以为柳予安至少是欢喜她的,不管别人如何,只要柳予安待她是真心的,那便够了。
可谁又能想到呢?那个曾经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男人,那个曾经温声与她说着“晏晏不怕,我会在你的身边,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柳予安也终究是为了他的前程、他的功名利禄抛弃了他。
若是柳予安一开始就与她说清楚,那么她绝对不会嫁给他。
她是喜欢他,可她却绝对不是那柔弱无依的莬丝花她是霍家的女儿,生来就是骄傲的,她的一生可以没有爱情却绝对不可以没有这一身傲骨!
是柳予安信誓旦旦得向她保证绝对不会负她
是柳予安与她说“晏晏,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除了你我谁都不会要。”
或许是想到这些前尘旧事
霍令仪这颗平稳的心终归还是泛起了几分波澜,她的身子因为那难以抑制的怨愤而打起颤来,就连被冯氏握着的手也忍不住轻轻抖动起来。
冯氏自然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忙止了话柔声问道:“晏晏,你怎么了?”
“郡主,您怎么了?”
杜若瞧着这幅模样也忙上前一步,担忧着问道。
“没事”霍令仪终归还是回过了神,她平了心下这番思绪,而后是抬眼朝冯氏看去面容略显苍白,眉心也跟着轻折了几分,就连声调也透出了几分羸弱:“许是昨儿夜里受了凉,让伯母担心了。”
冯氏闻言面上的担忧却未曾减少半分,她伸手贴在霍令仪的额头,待触到那一片凉意也跟着拧了眉心说道:“是有些凉,这阵子气候的确多变,你平日还得注意着”她这话说完便又嘱托起杜若:“快扶郡主回禅房歇着,等回去便叫大夫开几帖药,夜里也多顾着些。”
杜若忙应了“是”
霍令仪便又朝冯氏打了一礼,而后才由杜若扶着往前走去。等离得远了些,她才放开杜若的手淡淡开了口:“你先回禅房吧,我四处走走。”如今她思绪紊乱也不适合去见安清,倒不如在这寺中走走,散了这一番思绪。
杜若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只是眼看着霍令仪脸上的峭寒却还是住了嘴,她福下身子低低应了“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解。
往日郡主最喜欢这位侯夫人,今儿个却是怎么了?
霍令仪由禅房经小道一路往前走去,她心下思绪紊乱,自然也未曾注意走到了什么地方。等回过神来,她才发觉此处清闲宁静全无外头的烟火之气,却是往日从未来过的地方
清平寺比去别的寺院本就稍显宁静。
可此地较起外头却越发多了几分闲情雅致的味道。
长廊竹亭,小道两侧皆植有竹林。此时虽已入秋,那青葱之叶也尽数散了个干净,可只这般瞧着,却还是给人一种静心凝气的意味。或许是此地委实太过宁静了些,竟然让霍令仪先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怨愤也跟着散开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