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紧张的局势下,时间的度量是一种矛盾。一方面,它走得很慢,时时刻刻在煎熬着对峙的各方,但在另一方面,它又跑得很快。几乎在不经意间,天已经黑尽了。 看到羊皮筏子以及上面的三个人消失在黑暗中,室狄再次开始行动。他偷偷解下胸前的羊皮袋,交给了旁边的屯伦,自己则根据刚才的视觉记忆,在头顶流水声的掩护下,顺着石壁,悄悄朝羊皮筏子那里摸去。 羊皮筏子上面,谢迁安和司午衡也没有闲着。他俩本来就对屯伦等人充满戒心,谢迁安虽然有短暂的放松,但刚才屯伦这般作为,他反而比之前更警惕了。所以夜幕降临之后,几乎在室狄开始行动的同时,司午衡揪住石壁稳住羊皮筏子,谢迁安则把拴羊皮筏子的绳索解开后加长了一截,然后两人一起攀着石壁,合力把羊皮筏子挪开了。 室狄在黑暗中挪移了一段,估摸着应该到羊皮筏子所在的位置了,就伸出手去寻摸,却没有找到目标,他又掏出弯刀,轻轻在水面上抹了一圈,依然什么都没有碰到。 室狄停住,凝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石壁上的流水太吵,但羊皮筏子的面积大,流水浇下来的时候,会造成一些不同的响动。奇怪的是,室狄听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原来绳索加长后,羊皮筏子随着水流在附近转圈,此刻已经离开石壁有几尺远。既然离开了石壁,上面的流水就浇不到,自然也就没有了声音。 室狄等了等,又顺着石壁移动了两尺,继续重复前面的步骤。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弯刀忽然在水面上碰到点东西,不过感觉又不象羊皮筏子,似乎是水面上飘着的树枝之类。室狄正待用弯刀把东西挑回来,不想弯刀上忽然一轻,然后空中响起一道凄厉的风声,他下意识地竖起弯刀挡在身前,就觉得弯刀被什么击中,然后肩膀上也挨了重重一下。 司午衡有点尖细的声音在石缝中响起:“谢大哥,有人偷袭!” 谢迁安立马翻译成了狼族语言:“屯伦,你太不要脸了,居然派人来偷袭我们!” 赤温的骂声也紧接着响起来:“屯伦,等我回去后,一定禀明父汗,把你这个南蛮婊*子养的野种碎尸万段!” 屯伦却不肯轻易认帐:“三哥,你别中了南蛮的挑拨离间,他们是故意贼喊捉贼!” 他们几个都在叫嚷,室狄却咬着牙不敢吭气,只是偷偷潜到了水下,不敢再挨黑暗中的重击。 谢迁安、司午衡把羊皮筏子推离石壁后,只能任其在绳索限制的范围内飘荡,也不知会飘到哪里,很可能就撞到石壁上,然后被石壁上攀附的人发现。这是一个不利因素,因为他们不知道石壁上面是谁,石壁上的人却都能猜到,这是羊皮筏子飘过来了。如果是屯伦一方的人,难免就会受到攻击。 司午衡心思机敏,羊皮筏子离开石壁后,她就把赤温的长鞭取了出来,甩水面上在羊皮筏子周围绕了大半圈。长鞭在水面飘荡,如果碰到东西,司午衡就能感觉到,算是一个预警。室狄伸出弯刀在水面扫,就是碰触到了长鞭。司午衡是个宁枉勿纵的性子,当下就甩起鞭子抽了出去。不过她力气不大,加上不善于用鞭,虽然打中了室狄,造成的伤害却不重。 室狄躲到了水面下,司午衡手里的长鞭还在附近甩,却打不到他。屯伦狡辩的时候,其他王庭卫士不知真假,都没有做声。赤温气急败坏,可他这般毫无体统地谩骂,也不能争取到更多的支持。 谢迁安的脑子却清醒,提醒赤温道:“三王子,让那些王庭卫士逐个发声,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偷袭!” 都不用赤温说,兀尔矢的声音已经在不远处响起:“兀尔矢在!” 然后是剩下的五人:“图蒙在!”、“朗格尔在!”、“比尔鄂在!”、“郎思达在!”、“腾里格在!” 这时雨水已经减小很多,王庭卫士们的声音格外清晰。黑暗之中,包括兀尔矢在内,六个王庭卫士逐一报名,即使跟随屯伦的腾里格等三人,犹豫一下也参与了进来,只有室狄没有吭气。显而易见,偷袭的人就是他。屯伦无可辩驳,也闭嘴不说话了。 腾里格等三人相继发声,相当于是改变了立场。原因也不复杂,屯伦前面的行径,可以勉强解释为解救赤温,可现在明显已经打草惊蛇,再去偷袭,非但解救不到赤温,反而可能害死他。腾里格三人的头脑再简单,现在也终于知道,屯伦的目的不纯,不值得信任。 赤温得意地冷笑起来:“哼哼,屯伦,你行事如此下作,没人愿意跟随你了吧!” 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两声惊呼,“呀,有人偷袭我!”然后是落水的声音。 兀尔矢对手下的人很熟,立马听出,是追随屯伦的三人中有两人遇袭:“比尔鄂、郎思达,你们怎么样?” 要想猜测心理阴暗之人的行事,只有心理同样阴暗的人最擅长,赤温都不用思考,就再次说中了实情:“兀尔矢,别叫唤了,他俩肯定是被屯伦干掉了。腾里格,你赶紧自卫,否则也死定了!” 兀尔矢也恍然大悟:“腾里格,小心点!” 腾里格如梦初醒,抽出弯刀在朝向屯伦的石壁上胡乱砍了几刀,却什么都没碰到。此行虽然辛苦,这孩子身体好,还能支持得住,甚至现在存活着的几个人中,就是他的体力最好。可从心理层面说来,还在应对狼群的袭击之时,腾里格就濒临崩溃了。屯伦一番鼓动之后,腾里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可此刻屯伦的作为,等于是打断了支持腾里格的精神图腾柱,他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被赤温提醒后,腾里格本能地开始自卫。可他这样胡乱劈砍毫无效果,不过短短一瞬过去,腾里格也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黑暗之中,发声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屯伦心狠手辣兼狡猾异常,室狄偷袭不成,他身边的那三个王庭卫士改变立场之时,屯伦就起了先下手为强的心思。别人以为他是羞愧不言,其实他却偷偷摸出弯刀来,接连捅倒了旁边的两人。腾里格离得远,赤温示警后,腾里格在石壁上乱砍,屯伦听得真切,偷偷攀着石壁潜到了水面下,然后再从下面摸过去,从水下一刀捅到了腾里格下腹处。 对于屯伦的行径,不单赤温在破口大骂,兀尔矢也气得够呛。他是百夫长,这次出来的王庭卫士归他统领,他们的生死,就是兀尔矢的职责。况且在前面的战斗中,腾里格还曾对他施以援手。若是他们死在敌人的手中也就罢了,现在却被屯伦趁着黑暗忽然袭杀,兀尔矢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屯伦,有本事冲我来,别躲在暗处偷偷摸摸的!” 狼族出现内讧,谢迁安、司午衡的心情就放松多了,脑子也变得尤其清楚:“赤温,告诉兀尔矢他们别随便发声,否则都要被屯伦偷袭了。让他们在石壁上找地方躲开,然后潜伏不动,不管感应到谁过来,一刀砍过去就是!” 赤温复述完,谢迁安捂住他的嘴示意噤声,拽着绳索把羊皮筏子挪开了一截。司午衡则把长鞭拖在刚才离开的水域里,一手把弯刀摸了出来。 果不其然,羊皮筏子刚挪开一点,他们的身后就传来一阵风声,一把弯刀劈到了水面上,溅起老大的水花。司午衡感觉离得有点远,没有动刀,而是抽回长鞭甩了出去。长鞭的攻击范围很大,只要大概方向没错,就没有落空的。这次的战果比上次好,长鞭结结实实抽在室狄身上,不单打落了他手中的弯刀,并且长鞭上的倒刺挂到了室狄身上,把他带入了水中。 前面室狄躲避司午衡的长鞭时,是主动潜入水下,手里牢牢攀着石壁。这次他摸过来偷袭,一手要出刀,就只有一只手攀着石壁。被长鞭一带,一只手抓不牢,整个人都落入水中。没了攀附,室狄自然要在水中扑腾。司午衡听着室狄折腾起来的水响,一连结结实实几鞭抽过去,室狄就没有了动静。而司午衡手上的感觉被水波干扰,也很难找准室狄的位置,再抽几鞭没有中敌之后,就住手了。 谢迁安继续轻轻拉动绳索,悄无声息地再次挪移了羊皮筏子的位置。 这时雨彻底停了。其实不应该这么快停,可天上的狼神已经与守护仙人达成一致,这雨没必要再下,守护仙人就提前把雨云驱散了。 雨停之后,石壁上的流水很快变小。这些流水就是从石缝所在的山头上下来的,只要不下雨,流水很快断绝。外面的山谷中,浪涛声依然在。洪水什么时候过去,与山谷上游的地理条件息息相关。如果山谷不算很深,上游的积水就会很快排空,洪水维持不了多久,如果山谷上游还有很远的距离,洪水就会延续一段时间,甚至三、两天都有可能。但不管怎么说,既然雨停了,应该就不会形成更大的洪峰。 事实也是如此,石缝之中,水位在缓慢下降。羊皮筏子上的人感觉不明显,石壁上攀附的人却很清楚。随着水位的回落,他们也在逐步调整自己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石缝之中一片沉寂,没有人敢轻易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局面显然对屯伦不利。室狄生死不明,屯伦只剩下一个人,对方却足足有六人,一旦天亮,他就是死路一条。当然,既然水势回落,他也可以偷偷离开,但实际却行不通。 这简直就是老天对屯伦的讽刺。要知道天气会这么快好转,屯伦根本没必要冒险去抢夺羊皮筏子。现在屯轮被推到了十分尴尬的境地,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如果不能把今天在场的人全部灭口,屯伦即使顺利逃生,此生的前途也是一片黑暗。 屯伦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又想到了一招。 黑暗之中,忽然响起“咚”的一声,一颗石头砸到了石壁上,然后落入水中,没过多久,又是同样的动静。 原来随着水位下降,虽然水深依然没过人头,但屯伦已经可以潜到水底。他到底下摸了些石头,扔出来在石壁上乱砸。洄水湾的范围就这么大,屯伦这么干,迟早有砸到人的时候。 其他人很快明白了屯伦的意图,却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屯伦现在独自一人,遇到谁都可以下狠手。别人却不行,一旦移动位置,没准就会惹发自相残杀。也不能用同样的办法还击,还是可能造成误伤。沉默一阵后,大家很快也想通了,这石头轻易也砸不死人,砸一下就砸一下吧,只要等到天亮,就可以随便收拾屯伦。 屯伦砸几下没反应,也知道这个办法不太灵。可时间就与洪水一样,都在不停地流淌,没准一眨眼间,光明就会重新降临大地。屯伦的时间有限,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继续偷偷摸摸潜入水中摸石头。 转机在不经意间出现,屯伦再次下水的时候,无意中摸到了一根绳索。他立马反应过来,这绳索绷得那么紧,肯定就是绑着羊皮筏子那根! 与此同时,谢迁安也有了感应:手里的绳索,似乎传来了些不正常的动静。谢迁安下意识地一拽绳索,不想却拽了个空,此时屯伦已经把绳索割断了! 屯伦并不知道谢迁安一直拉着绳索调整皮筏子的位置,他的想法很简单,把绳索割断,让皮筏子随波逐流。随着水位退去,皮筏子自然会流到外面去。而山谷之中水势浩荡,只要筏子到了那里面,上面的人十有八九不能幸免。 只要赤温、谢迁安、司午衡这三个关键人证不在,即使兀尔矢上告,屯伦也有几分希望狡辩过去。此外,一旦皮筏子飘走,兀尔矢一边也只有三人,打斗起来,屯伦还有几分希望。 石缝之中,响起了谢迁安的惊呼:“不好,有人把绳索割断了!” 司午衡一听,“噌”地站了起来,想要去摸索石壁,却被谢迁安一把拉了回来:“别站着,危险!一旦撞上石壁,很容易挨刀,也容易落水!” 司午衡就老实蹲了下来,一手握着弯刀,一手把长鞭轻轻甩出去。她的想法也简单,既然看不到石壁,就只好用长鞭来探索了。如果屯伦或是别人躲在某处偷袭,也逃不过长鞭的驱赶。 绳索被割断之前,为了调整位置,谢迁安已经把绳索放开好长了。如此一来,皮筏子早就飘到了石缝中间。这石缝的底部是很狭窄,上面却逐渐加宽,在现在的水位高度,也有两、三丈宽。 在汩汩的流水声中,司午衡手中的长鞭终于甩到了石壁。谢迁安伸手轻轻划动,很快把羊皮筏子靠到了石壁上。就在司午衡伸手在石壁上摸索适合固定羊皮筏子的位置时,冷不防脚下一晃,皮筏子猛地一窜,又往中央冲去。司午衡猝不及防,一头栽到了水中。好在她身上绑着绳索,很快又攀援了回来。 谢迁安听着司午衡扑腾的水声,黑暗之中,却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 “午衡,刚才怎么回事?” 司午衡翻身上来:“好象有人推了皮筏子一下!咱俩分一下工,各自拿弯刀在皮筏子周围划拉,不要再让人算计了!” 他俩出声商议的时候,屯伦暗喜:看来室狄还活着! 屯伦的判断没错。室狄被司午衡抽落水中之后,知道抵抗不过,索性不再挣扎,任凭水流推移自己。他这样做,反倒契合了水性。虽然又喝了几口水,却安然地漂流到了石壁边上,并且就在这里躲藏了起来,一边恢复力气,一边暗中观望事态进展。 随着降雨停止,石缝中的水流趋于稳定。室狄顺着水流漂到了这里,羊皮筏子也差不多。羊皮筏子漂过来时,就在室狄旁边,可他手里没有武器,也使不出什么杀招来。只是听得司午衡在石壁上摸索,知道她肯定斜着身子,就猛地在羊皮筏子上踹了一脚,想害得她落水。可惜的是,司午衡身上绑着绳索,虽然落水,却很快就攀爬了回去。 但室狄的这一脚也发挥了作用。前面说过,这道石缝有个拐弯,在拐弯处形成了洄水湾。如果在洄水湾里面,水流有些回旋,要流出去不容易。可出了洄水湾之后,就只是一条直线。 如果是白天,谢迁安、司午衡自然能够找地方停住,可在这一片漆黑中,他们根本不知道羊皮筏子所处的位置,被室狄吓唬过一回后,后来虽然又有两次撞到石壁,他们害怕再遭到暗算,也没能固定住羊皮筏子。在懵懂之中,羊皮筏子就流出了石缝,进入到了外面的大洄水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