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寒风烈烈，不见星月。　　　　雪陌从天明一直等到天黑，一颗心也忍不住渐渐下沉。　　　　李老头没有回来。　　　　他拿了自己那么多的钱，满口允诺答应，却终归是没有回来。　　　　雪陌怔怔望着安静专注地摩挲着她掌心伤疤的少年，肩膀微微颤抖着，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这冰冷的人世间，终是教她心寒齿冷到了极点。　　　　即便是得知雪堡覆灭至亲身亡的时候，她心中也未曾如此刻这般绝望到底过。　　　　原来人，竟是这般不可信任的么？　　　　温热而带着一丝微凉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落到了少年的手上，他微微吃了一惊，神色间却又似是有些好奇，禁不住伸手便去抓那些水滴。只是眼泪如水一般有质无形，又如何能被抓到，他好奇地抓了许久，却是一无所获，终是有些疑惑又有些失望地渐渐安静下来。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安静下来之后，过了一会儿，竟是好奇地慢慢又伸出了手。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尝试去抓眼泪，而是神色认真地感受着眼泪落下的位置，一点一点地把手抬高，最后竟是摸到了雪陌早就哭花的脸上。　　　　那泪水淋漓的触感让他神色微微诧异，又似是有些不适应，忍不住便用手去擦拭那些水迹。而雪陌望着他无意间地给自己擦眼泪的动作，忆起昔日种种，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已是，彻彻底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所有的努力都已是徒劳。　　　　她只不过是想和他活下去而已，仅此而已。　　　　为何连如此卑微的愿望，都是一种奢求？　　　　那个人，一定要逼死他们才肯罢休吗？　　　　她思及此处，禁不住地只觉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动弹。　　　　因为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得再也撑不起精神，恍恍惚惚地只想好好睡一觉，远远逃避开这所有的一切。　　　　这所有的一切，早已沉重得让她再也承受不起。　　　　她神色绝望而木然，缓缓地抱紧了怀中的少年，却是闭上眼睛，一下一下地轻轻亲吻着他的脸，仿佛最后的告别。　　　　她已清楚地感受到怀中少年的身体又慢慢地开始冷热交替。大概明天清晨的时候，自己怀抱的，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吧……　　　　她会一直用体温温暖着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人世已是如此的冰冷，她不想他连离开的时候，身边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　　　　然后，她必会追随他于九泉之下，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她闭着眼睛，忽然轻声道：“我爱你。”　　　　次日。　　　　晨光熹微。　　　　淡金微冷的光线静谧地洒落下来，投射出一片安稳红尘。　　　　忽然，有一道耀目的白光打破了初晨的宁静，直落在土地庙前，激起无数气流回旋，最后硬生生插入地面。　　　　白光内，隐隐约约可见一柄巨大的光剑在微微嗡鸣。　　　　一个人随即便从半空中狼狈掉落下来，“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到了土地庙的屋顶上，竟是把土地庙本便不结实的屋顶砸出了一个大洞，然后又“啪”地一声又摔到了庙中厚厚的干草堆上。　　　　这般高的地方摔落下来，一般人即便是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而那人竟却仿佛一点事都没有，只微微怔了怔，随即竟是仿佛吓了一跳，一骨碌从干草堆上爬起来，不停诚惶诚恐地对着干草堆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在下实在是一时不慎，才不小心压到了这位仁兄……”　　　　然而他道了半天的歉，那干草堆里的人却是一丝反应也无，仿佛是被他硬生生压死了一样。　　　　那人不禁有些冷汗，不至于吧？　　　　虽然的确是被他砸得狠了一些，但是他辟谷多年，身若鸿毛，无论如何都不至于直接砸死人的。　　　　他如今好不容易才初初堪破了生死门，得以半生不熟地操控御剑，若是真因御剑不熟砸死个人坏了道行，可是相当大大的不妙……　　　　思及此处，那人的身板也禁不住抖了抖，放弃了抬脚继续逃命的心思，当机立断地便把那干草中的人给扒拉了出来。　　　　而待得他见到了那干草中被他砸得半死的人时，散漫不羁的目光也不禁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看来，自己能砸到他，却是他天大的机缘了。　　　　既然是上天注定的机缘，那就好歹救他一命吧。　　　　也不枉自己砸他这一场。　　　　一袭黑袍的少年终于慢慢醒转过来，直感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醒了？”　　　　有男子散漫慵懒的声音悠悠响起，其声清冽如泉，却又泠泠动人。　　　　少年忍不住微微一怔，连身体都本能般绷紧了一些，冷冷问道：“谁？”　　　　“你受了重伤昏在这里，只剩下一口气，我碰巧路过，便顺手救了你一命。”那散漫慵懒的声音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避重就轻地悠悠反问他：“水？”　　　　而他言毕，似是抬手一抛，一个水囊登时掉落在少年怀中。　　　　少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握着水囊默然不语良久，终是仿佛相信了他的话一般，低声向他道了谢，慢慢拧开了水囊，开始喝水。　　　　而那水囊中的水带着一股独特的青梅般的冷香，甘冽清甜的滋味直让少年恍惚了许久，连头也不是那般突突地疼了，忍不住一口一口把水喝得见了底。　　　　那散漫不羁的声音却已又悠悠响起，似是那声音的主人正颇觉有趣地望着他：“名字？”　　　　少年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道：“你也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知道谢我，知道喝水，还知道和我讨价还价，看来脑子里的血块应该是化干净了。”那散漫不羁的声音却似是毫不介怀，继续悠悠懒懒地道：“水囊就直接送你了，你若是喜欢这味道，日后盛了清水进去，放置一会儿便好。”　　　　少年闻言忍不住一怔，刚想出言，却听那声音已然续道：“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抱歉得很……你的眼睛烂得太厉害，炎症又很严重，我却着实也无能为力，只能帮你处理掉了……但你也勿太过于伤心欲绝，虽说没了眼睛，但毕竟保命才是第一位的。”　　　　少年闻言神色一震，这才仿佛惊觉了什么一般，抬手便往自己的眼睛上摸去——　　　　一条柔软的缎带不知何时被覆到了他的双眼上，然而隔着那条缎带，他却能清楚地摸到自己眼内并不空荡，不禁有些惊疑不定：“我……”　　　　“哦，这是因为我把两团消炎症的药汁放进去了。”那声音似是发现了他的惊疑，懒懒地道：“你眼内的炎症太严重，不消一消，早晚要引发高热性命不保，所以我就把消炎愈伤的药汁聚成眼球的形状给你塞了进去，等七天过后，便会被吸收干净的。”　　　　那少年闻言，不由得紧紧抿着嘴，指尖亦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角。好半晌的沉默之后，他才终是沙哑着嗓子开口：“多谢。”　　　　“不用谢我。”那声音依旧散漫不羁，语气中却是微微带了一丝玩味探寻之意：“倒是你这么快便能想通，不像那些凡夫俗子一般伤心欲绝要死要活，却是让我有几分惊讶的。”　　　　“已经失去的就不重要。”那少年早已敛去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地道：“只要能活下去，我绝不会主动求死。”　　　　而那声音闻言，却似是有些啧啧：“但是你这一身的伤，可怎么看都不像是爱惜性命的样子。”　　　　少年不禁有些沉默，半晌，才慢慢地道：“因为有一个人，比性命更重要。”　　　　那声音十分慵懒地点评道：“看来那是个你十分喜欢的小姑娘了。只因这凡尘俗世之间，能让一个杀手舍生忘死的，大概也只有男女之间的情爱了吧。”　　　　而那少年听到“杀手”二字，本来略放松下的神经立刻便重又紧绷起来，竟仿佛受伤的野兽随时准备殊死反扑，紧握着藏在袖中的匕首，冷冷出言道：“你到底是谁？！”　　　　“你这小子……年纪不大，杀气倒是重。”那声音似是有些感慨，毫不在乎地轻描淡写道：“我不过只是个方外之人，因缘际会救你一命，却是无心参与俗世红尘间的纷繁因果。倒是你给我记清楚了，今日我虽救你一命，但你若是再如以前那般血污满身，滥杀无辜，日后我必会回来取你性命。”　　　　他辞锋淡淡，气势却是清冷摄人，直让少年神色一凛，刚待下意识地说什么，而那人却似已然施施然起身，声音亦恢复了素日的散漫不羁，悠悠懒懒地道：“日后我与你仍有一面之缘，你若有疑问，来日相见时再问也不迟。如今我有要事在身，不可久留，你一人好自为之。若是不知身往何处去，往西南方向行即可，自会遇见故人。”　　　　那少年闻言，不禁神色有些怔怔，回过神来，他却是仿佛明白了什么，只低声道：“多谢指点。”　　　　“无妨无……”那散漫不羁的声音刚待谦虚几句之后离去，却忽然仿佛被噎住了一般滞住了声音。随即，他竟是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声音中的从容慵懒之意一扫而光，哪里还有半分适才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的影子，紧张兮兮地朝着少年语速极快地道：“你若是真的想谢我，便替我拦住马上要追来的人！我要往南海去躲一躲了，你让她往西往北往东，往地下都行，总之千万别往南！”　　　　少年神色一怔，被他弄得有些发懵：“我……”　　　　“你替我把她骗走！”那声音瞬息之间已到了庙外，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之夭夭，同时有翻涌震动的气流嗡嗡声不断升高，直余下他的声音从半空中随着寒风飘进来：“她若是相信了，自会答谢你，指点你心上人的去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