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闻言,全身都仿佛触电般微微一震。 而片刻之后,他却是慌乱地别开了脸,本能般躲避着她的手。随着他的动作,几缕墨色发丝落到他的脸前,映着他微微颤动的纤长睫羽和苍白的脸色,竟仿佛一个惊惶的孩子。 雪陌望着他躲闪不安的神色,颤抖着伸手把那几缕发丝替他拢好,眼泪大颗大颗地无声落下,却是轻声说起了一件全然无关的事:“所以阿夜,你还记得吗?那天大雪纷飞,我没有念完结局的柳生与小姐。其实后来,我自己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完了……” 少年的神色本是慌乱躲闪的,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下前方的地面上,半掩在漆黑袍袖中的手指尖不由主地摩挲着粗砾的地板木纹。而此刻闻言,他摸索的指尖却是微微一凝。 雪陌吸吸发酸的鼻子,神情却是平静而坚定的,带着浓重的鼻音缓缓地讲起了那个故事的结局:“小姐虽然成了梅树下的一缕幽鬼,但是依然深爱着她的柳郎。后来小姐的鬼魂机缘巧合之下,得以借尸还魂,却是生得矮胖平庸,再也不似从前纤瘦貌美,但她还是怀着一线希望,当即又回去找柳郎。结果,柳郎一眼便认出了她是小姐,是自己最爱的女子,尽管她再不复初时貌美模样。所以最终他们两个永结同心,柳生也很快金榜题名,却是个恩爱无比,儿孙满堂的欢喜结局……” 少年不由得有些怔怔然。 雪陌静静地望着他,有些哽咽地轻声道:“我忽然便发现,我就是故事里的柳生,而你是那个小姐,不管你是人还是鬼,是貌美还是丑陋,是阿夜还是子夜,你都是深爱柳生的那个小姐,从来都没有改变。” 少年神色不由得一震。 他不自主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仿佛第一次得到糖果慌乱无措的孩子,半响,却是颤抖着声音,喃喃自语一般道:“你不需要喜欢我……你不需要喜欢的……我喜欢你,不需要你也喜欢我的……” “你个大傻瓜……”雪陌却仿佛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把他紧紧拥在了怀里,泪如雨下:“我只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待我如稀世的珍宝。所以从今以后,我也会拼尽全力照顾他,爱惜他,把他当做我的性命一般重要。” 少年闻言神色巨震。 良久寂静之后,他终是微颤着抬手,亦慢慢回抱住了她,任心绪翻涌成潮,任情丝蔓延生长缠绕,他回抱得是那般紧,仿佛终于放弃了一切的桎梏与顾忌,直要把她拥进自己的血脉之中。 雪陌抱着他,哭得哽咽不已,仿佛要发泄出压抑了整整一夜的情绪:“我很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害怕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只要你好好的没有事,我会听你的话,我会乖乖不惹你生气,我再也不会闹性子耍脾气……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你能不能答应我不会有事,天大地大,我却真的,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少年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轻轻摸索着为她拭去眼泪,低声安抚:“我不会的……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 他终究是重伤之躯,情绪起伏之下,更是咳嗽得无休无止,雪陌不顾他的反对,坚持着把他扶回了床上半躺好。 而他循着雪陌的衣袖,慢慢摸索到了她方才受伤的那只手,用指尖轻轻碰触她掌心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神色间自责之意愈深。 “过几天就会好的。”雪陌望着他自责的神色,把受伤的那只手从他手中抽了出去,背到身后,然后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又放到了他的掌心里,这才小声道:“已经不疼了,等一下我去药房上点药包扎一下就好了。” “我来。”少年却是微微咳嗽着,掀开被子便欲下床:“马车里有上好的金创药,我去取。” “你不要下床了,我去。”雪陌当即阻止了他,把被子重又给他盖上按住:“你伤得这么重,有什么事情便告诉我,我去做就好。” 少年被她按住,却似是有些并不习惯:“我……” “因为你要记得,阿夜,你从今以后便不是一个人了。”雪陌望着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道:“你有我。” 少年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终是轻声答应她:“好。” 雪陌当即戴上黑色斗篷出门,去马车中寻了药箱回来,交给了他。他从药箱中摸索着取出了止血的纱布和两种金创药,缓慢但却熟练地把雪陌手上的伤口仔细地上药包扎好。 因着眼盲的缘故,他做事总是格外仔细专注,给雪陌包扎好之后,又反复摸索着确认了好几遍,才总算是略略放下心来。 雪陌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整齐严密的手,在他掌心里伸着手指动了动,道:“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最近两日不要乱动,也不要沾水。”少年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出言叮嘱,用指尖轻轻抚着她掌心的纱布,却终是有些忧虑地低声道:“不知道会不会留疤。我听别人说,皮肤上留疤,尤其是女孩子,总是不太好看的。” 雪陌望着他苍白的神色,不禁有些心疼,抬手把他又落到脸前的几缕长发重拢回去,出言安慰他道:“有疤也没什么不好,这样以后我就算是不说话,你一拉我的手就能把我认出来了。” 少年闻言,眉眼终是舒展了一些,慢慢地摩挲着她的手道:“没有疤,我也能认出你的。” “那可不一定。”雪陌想都没想,便道:“姐姐和我生得简直一模一样,连爹爹……” 而说到一半,她却是忽然滞住了声音。 隔了半响,她才红着眼圈匆匆续了一句:“我去给你热早饭。”言毕便欲起身,去取那早已凉透的包子和瘦肉粥。 床上的少年却是拉住了她的手。 他微微咳嗽着,喘息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别走。” 雪陌不禁微微一怔。 印象里,他的要求一向都是极少的。 似这般要求她别走,更是几乎从未有过。 “我不饿。你陪我多坐一会儿说说话吧……”少年脸色苍白,微微低垂着眼眸,轻声道:“那些事,不要总一个人去想。” 雪陌闻言沉默了良久,终是依言重又坐下,亦是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原来,他是不想让自己独自面对那些痛苦的回忆。 大概是只有重伤之下,也惟有对她,他才会流露出这鲜少柔软的一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