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陌在集市上刚吃过糖人,望见了冰糖葫芦,便又眼巴巴地带着少年挤了过去买。还没吃完冰糖葫芦,就又买了个热腾腾的烤地瓜。地瓜刚吃了几口,她瞥见路边包点摊的蒸笼出锅,便又嚷着要吃小笼包…… 她完全是孩子心性,见了新的便不要旧的,在集市上玩得兴起,一直心心念念的酒楼也忘了去。从糕点铺子里刚买的芙蓉糕才吃了一个,见到一个茶馆里有戏班子正在搭台,她便又立刻顾不上吃芙蓉糕了,晃荡着少年的袖子道:“阿夜阿夜,秀气潘刺笑显气,窝们句干干搞铺搞(有戏班子要演戏,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她虽是孩子心性见新不要旧,又爱玩爱热闹,但一路上无论想吃什么玩什么,总是会先问过他的意见,从不会不打招呼便直接扯着他乱跑。碰到他没法看而自己又喜欢得紧的,例如逛书斋看戏法,也从不避讳,都是老老实实直接说了问他。 她似是从未把他的残疾记在心上,偶尔想起来了便照顾一下,大多时候便直把他当做普通人一般对待,朝他撒娇耍赖吹牛皮,还惹祸捣蛋不听话。 而也许正是这样,他和她相处,才会觉得没有任何不适,只有开心吧? “好。”少年随口便应了,手中动作却不停,把她才吃了一个的芙蓉糕与其他吃食一起收好,这才道:“我们走吧。” 雪陌欢天喜地地扶住他往前走,虽然雪大小姐自己走路都有可能撞柱子,但是在帮少年引路这件事上,她做得倒是颇对得起少年的全副信任,迄今为止尚未出过任何差错,足以浓墨重彩地写进她那薄薄几页的功劳史。 戏班尚未开场,茶馆中的人也并不多,雪陌扫了一圈,顺利找到了前排一张视野好的小桌,随便叫了壶茶,与少年一起坐下了。 她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东张张西望望,又不禁有些后悔来得太早了无聊。正闲得郁闷时,忽然便见着面前伸了一只手。 一只修长稳定,还十分熟悉的手。 那手上,正搁了一颗刚剥好的糖炒栗子。 身旁的少年问道:“吃么?” 雪陌登时眼睛一亮,抓过栗子便填到了嘴里,咯咯笑出了声:“汤兰次(当然吃)!” 于是两人一个剥栗子,另一个眼巴巴地等着吃,倒是合作得十分愉快,待得这样愉快的合作进行到第十五次的时候,戏班终于开场了。 这茶馆不大,请的也不是什么好戏班,所以唱的也是一出野戏,叫什么《江湖神鬼魔》,说的是二男一女三个武林高人之间三角恋的扯皮烂事,唱腔和念白皆乏善可陈,惟有武行稍有些看头,那台上的三个戏子一个白面神执剑,一个黑面鬼持刀,还有一个银衣女魔在中间抱着一张琴,吊死鬼一般戚戚咽咽地舞着水袖,打作一团甚是好看。 雪陌看得有趣,不禁戳戳少年问道:“抢顾苍陈久测参过甚木绳葵摸吗(江湖上真有这三个甚么神鬼魔吗)?” 少年怔了一下,道:“我不清楚。”顿了顿,他想了想,却又接着道:“但是却有三人的名号中也有神鬼魔这三字,之间的纠葛也有些类似,只怕这戏是比照他们写的吧。” 雪陌登时好奇起来:“偷系翠(都是谁)?” 少年似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道:“剑神,月魔,子夜鬼。” 他这样一解释,连雪陌都明白过来了,毕竟蓝关雪堡也是雄霸北关的大势力,堂堂蓝关雪堡的二小姐不知道这三人,岂不是笑话。 所谓“剑神”便是指当今的武林盟主萧易寒,据说在当上武林盟主之前,他便是以“剑神”之名冠绝江湖;“月魔”则是指南疆第一大势力月宫的宫主月辉夜,据说这位直到如今也是个横行江湖百无禁忌的女魔头;至于“子夜鬼”嘛,便正是她面前这位少年的不知哪门子狗屁养父,天下第一杀手子夜。 当初关于武林盟主萧易寒与子夜鬼之间的恩怨,她只知道是子夜杀掉了武林盟主的独生子,从此和武林盟主结下了死梁子,也因此坐上了江湖悬赏令的头把交椅,赏金之高至今无人能撼动。 如今结合这戏文里的八卦和少年提供的少数传闻梳理来看:子夜之所以会杀了武林盟主的儿子,是因为月辉夜和他的儿子被武林盟主硬生生折磨成了残废。 而月辉夜之所以跑去和子夜生儿子,是为了报复武林盟主和别人生儿子。 武林盟主之所以把子夜和月辉夜的儿子硬生生折磨成残废,是因为月辉夜掳走了他的儿子…… 综上所述,看来看去,一切都是武林盟主水性杨花和别人乱生儿子惹出来的烂事,而少年的那个不知哪门子狗屁养父,真正是个炮灰。 他们谈谈说说间,台上的戏不知何时也已演完,雪陌招来茶博士付了茶钱,便扶着少年出了门。 在热闹处玩了整整一天,如今日头偏西,倦鸟归家,她却还有些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少年也不催他,只安静地陪她在城中小巷慢慢闲逛,听她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只是,雪大小姐一向没什么方向感,还没逛一会儿,已是彻底迷了路,带着少年在蛛网般的小巷里绕来绕去,却怎么也绕不出来。 眼看着天色渐暗,城门要关,再耗下去肯定出不了城,雪陌登时有些慌了,扯扯身边少年的袖子:“阿夜阿夜肿麻盼,窝草铺套怒了(阿夜阿夜怎么办,我找不到路了)。” “别急。”少年依旧神色平静,提醒她道:“循着一个方向慢慢走,总会出去的。” 他这样一说,雪陌心中也不禁安定下来,但是看了看四周众多岔路,她却是又不禁问他:“全辣壳慌样啊(选哪个方向啊)?” 而少年闻言,却似是微微笑了笑:“我自是听你的。”那笑意,直仿佛风送浮香,冰雪流光。 雪陌一向最不能见他笑。 他这一笑,简直要命。 那还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雪大小姐意乱情迷之下,晕晕乎乎随便选了个岔路便带着少年钻了进去,好在她运气不错,沿着岔路走了一会儿,便隐隐约约看到了巷外楼檐挑出来的红灯笼。 雪大小姐循着那红灯笼,终是从迷宫般的小巷里走了出来。此刻已是日落西山,明月初升,前方竟是出现了一条热闹的街市,华灯结彩,车马如龙,那挑着大红灯笼的楼宇正在其中,朱红色的金字牌匾上书“揽花楼”,旁边还有类似的“风月居”,“寻芳阁”,“蘅筠清馆”等等一字排开,其间无数艳丽女子红袖招摇,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果然便是意乱情迷之下选出的路,竟是被她误打误撞选到了一条花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