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笑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囫囵的句子,听到最后蓝舟忍不住打断了他。
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人有情有义,有人淡定旁观,忽然之间,好像那夜无意中被自己掀开的轿帘变成了催化,要让这一切匪夷所思都变成心照不宣。
正当葛笑正跟手里紧紧握着的杯子较劲的时候,陆荣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
蓝舟看见他,“三哥?”
陆荣神色严肃,冲他二人招了招手,“出事了,我去找二爷。”
“昨天夜里,八敏河边的巷子里出了事。”此时,陆荣和薛敬四人都聚在二爷房中,陆荣的语速比平日快一些,“最近城防增兵,总兵府的布兵大换血,服役五年以上的老兵,几乎都被遣退了,新增的兵是从各州县招募上来的。如今,新增的兵和被遣退的兵相互看不过眼,在民间发生了不少纠纷,但一般也都是口舌纠纷,相互骂一骂也就算了,可是昨天早上在八敏河边的一处食坊中,闹出了人命。”
“人命?”薛敬一惊,“死的是新兵还是老兵?”
“是老兵。”陆荣喘了口气,继续道,“是个姓胡的汉子,叫胡立天。杀人的人是一个叫朱唐的新兵。”
薛敬一听这名字,面上不露声色,瞳孔却微微一缩。
陆荣未注意他神色的变化,继续说道,“听说是因为发生了口角,胡立天先动的手,朱唐是失手杀人,用的是刚从总兵府领来的新刀。”
“用新领的刀杀了刚刚卸甲的民?”二爷轻捻手指,蹙眉思索了片刻,又问,“官府是怎么定案的?”
“这便是奇怪的事,官府没个结论。”
“没有定论。”二爷品着这四个字,一时间有些迟疑。
陆荣又道,“昨天午后死者家属报了案,紧跟着仵作验尸,开庭审案,一直到了半夜,也没给出个审理结果,因为是在闹市犯案,有不少的目击证人,也都当堂作了证。那个死者的弟弟在衙门门口跪了半宿,结果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又怎么了?”
“今天早上,朱唐也死了。”陆荣继续道,“尸体现在被送到衙门里了,仵作正在验。”
“谁报的案?”二爷问。
“是朱唐的三个兄弟,他们一口咬定是胡立天的弟弟胡立深杀的。”
“麻烦。”二爷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新兵老兵不睦,后面可能会出现更多棘手的事。”
他转而又问陆荣,“那胡家的弟弟抓住了么?”
“没有。”陆荣道。
二爷冲陆荣摆了摆手,陆荣点了点头,退出了屋子。
薛敬快速站起来,一边将披风披上,一边愠怒道,“这个丁奎,昨日我才提醒过他,晚上就出事,我现在去衙门看看。”
“等等。”二爷拦住他。
薛敬的脚已经到了门口,却又被二爷拦住,他没转身,手却已经搭在门栓上。
二爷低声问他,“你跟我说实话,这个被杀的胡立天,是不是你的人?”
“……”薛敬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你别急,过来。”二爷轻轻舒了口气,在他身后叫他。
薛敬转过身,走回到他身边,低声说,“二爷,这人是我两年前收的,他在总兵府的卓缙文手下当差,专管北城的兵防,去年刚升任了队长,管着十几个兵。他平时与王府来往极少,只交我过两次消息。一次是去年年底卓缙文南北城突然换兵的事,还有一次……”
“是什么?”
“是他将郭业槐和卓缙文相交甚密的事提前透给了我,我才会对郭业槐这个突然从京师造访幽州的兵部尚书有所提防。”薛敬缓了口气,继续道,“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不会出什么岔子,这一次出事儿,也不知道是……”
二爷见他反应奇怪,连忙问,“什么事让你这么忧心?”
“我不知道……”薛敬站起来,有些焦躁,“这事太奇怪了,发生得也太巧了……”
二爷看着他,安慰道,“先别担心,这件事有地方可以查。”
薛敬不由自主地猛吸了几口气,低声道,“二爷,水里的鱼开始冒头了。”
这件事的事发过程极其怪异首先,胡立天在卸任的当天死于非命,他的弟弟当晚因为官府没有及时下缉捕令,而先人一步,将那害死自己哥哥的凶手亲手绳之以法一个受害人一夜之间变成了杀人凶手,若是官府此时再下缉捕令,全城追捕胡家弟弟的话,那事情便显而易见了。
幽州城乌云密布,曾经所信之人终于在阴云之间露出马脚。
二爷看着薛敬的神色,低声说,“你是怀疑丁大人。”
薛敬坐下来,手心捏出冷汗,“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怀疑他。”
二爷顿了片刻,缓缓道,“是因为昨晚他没有及时下缉捕令?”
“人证物证皆在,一桩命案板上钉钉,为什么他当晚不下发缉捕令?”薛敬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二爷,如果他此时下缉捕令的话,目的可不一定只有胡家弟弟,他的兵可以敲开任何一家的门,包括丛中坊。”
二爷看着薛敬,心里却比他平静许多。虽然山雨欲来,对方究竟是何目的,目前为止全是猜测,他却总觉得,事件到此,有些怪异但他又说不出哪里怪,因为这些事都恰巧地赶在了募兵的档口,看似腥风血雨,想要将靳王身后的人推上风口浪尖,却又好像是在靳王身后推波助澜一般。
因为卓缙文和郭业槐想要借募兵一事,清除靳王安插在兵防中的“暗线”,所以卓缙文才说服了丁奎制定城防募兵的计划因为有了募兵计划,这半个月来幽州城防才分化出了“新兵”和“老兵”两派随后又因为“新老交替”的罅隙,在民间产生了分歧,从而导致了胡家老大的惨死。
然而,问题也随之爆发死在新兵军刃下的胡立天正好是靳王安置在总兵府、卓缙文身边的线人衙门迟迟不下发缉捕令,胡立天的弟弟一怒之下,决定铤而走险,亲自动手将那杀害哥哥的凶手朱唐一刀毙命最后,弟弟从一个受害人亲属的身份摇身一变,变成了新的通缉犯,官府衙门完全有理由,下令全城缉捕胡家弟弟这个原本一目了然的案子,顷刻间从“兵杀民”变成了“民杀兵”,兵民一换,事件瞬间升级变了性质。
这一切顺理成章,又满是破绽。
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是胡家……
二爷正在思索的档口,薛敬已经站起来,“我还是要去衙门看看,不管丁奎是敌是友,我都暂时按兵不动。”
二爷却摇了摇头,制止道,“我建议你直接回府,等等丁奎的信儿。”
薛敬却有所迟疑。
二爷解释道,“你想,若他真是敌,此时来王府,必然是请你的命,询问你的意思到底是通缉还是不通缉若他是友,他此刻也必来王府,但他就绝然不会是来请命,而是来倒苦水的。”
“那若是他不来呢?”
“不来……”二爷笑了笑,“他不会不来的,说不定此刻你一回去,他正在前厅坐立不安呢。”
又提醒道,“记着,不管他此时是敌是友,你都要咬紧一点胡家弟弟必须全城通缉,而且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