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业槐正争着抢着往雅间里闯,被那掌柜的硬是拦着不让进,两方争闹不休,谁都不让。
忽然,雅间门一开,靳王笑着踏步走出。
“郭大人,您嗓门真大啊,这雅间拐了两个弯,愣是没拦住您的声音。”靳王向着来人扫了一眼,“还有卓总兵。”
卓缙文跟在郭业槐身后,朝着靳王躬身行李。
郭业槐好像早就料到开门的人是谁,他对着靳王抱拳还礼,故意大声道,“哟,靳王殿下今日不在府中夜宴,却跑到这水阁的雅间,还是一个人来的。”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又道,“今日去丁大人府上时,就听他说您已经回城了,我这事务繁忙,还没抽空去王府拜会,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晚,借着您的地儿,咱们好好喝几杯。”
郭业槐带着卓缙文刚要迈步,却被靳王伸手挡了一下,“欸,两位大人今日行个方便,就不要与我争这间水阁了。”
“啧,”郭业槐低笑了片刻,故意往那遮掩的门缝中看了一眼,笑说,“平日里看殿下不苟言笑,原来也有这等雅兴。”
卓缙文故意扯了扯郭业槐,讪笑道,“殿下若是有美人相伴,咱们就别打扰了,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美人,有这样的福气。”
靳王脸色蓦地一变,冷冷地看着卓缙文。
郭业槐却不退不让地上前一步,笑道,“王爷,您不让我们进,是不是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靳王眯了眯眼,低笑一阵后,缓缓道,“郭大人心眼里藏的东西还没验出个好赖,怎么倒是先嫌弃起本王的东西脏。”
“你……”郭业槐狠狠一咬牙,“殿下,说话讲求证据,我藏什么了?”
靳王上前一步,近在咫尺地盯着郭业槐的眼睛,笑着逼近,“藏没藏着,还不是本王说了算吗?”
“你!”郭业槐阴狠道,“你想栽赃!”
“郭大人身后那点事儿,都不需要旁人栽赃,您自己做事不干净,随便查一查,总能查出些猫腻呢。”薛敬慢慢往后退了一步,“马镖、任大人的猝死、还有那封被烧了的奏折,随便翻出来一个,您都说不清,是不是?”
“你!”
“哦对了,”靳王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阴凉地看着他,“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郭大人此时应该还在禁足吧,任大人尸骨未寒,您就另起炉灶,喝起第二摊酒了。”
靳王故意扫了一眼同样紧张起来的卓缙文,淡淡一笑,“我回头得好好说说丁大人,他到底是怎么办事,走前明明答应了,在郭大人禁足结束之前将奏京的折子拟好,如今看来,郭大人活蹦乱跳的,还有空来水阁喝酒,想必丁大人奏京的折子得稍微换个措辞了。”
“我……”
郭业槐刚想反驳,却被卓缙文伸手拉了一下,“那个,既然王爷没空,我二人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拉着郭业槐趔趄着走下了阁楼。
水阁的掌柜的站在楼角不敢搭话,这时才敢走上前,为难道,“王爷,是小人有罪,确实没拦住。”
“无妨。”靳王安慰道,“幸亏您在外提醒,多谢。”
薛敬回到雅间,一时无话。仿佛这美好的景致都被方才那场“意外”冲散了,直到两人默默无闻地用完了这餐饭,看那夜色渐沉,人烟散场,一辆马车才晃晃悠悠地驶过河岸,转进了那幽静的怀沙巷。
二爷坐在车内,听着马蹄声缓步往前,在这僻静的窄巷中制造着杂音,不由地一叹,“怎么一直不说话?”
“没有。”赶车人的声音很低,仍然不怎么高兴。
他们停在丛中坊前,薛敬停了马车,探身进到车内,“二爷,我抱你回去。”
薛敬的手臂倏地被二爷按住,“还放在心上?”
薛敬低下头,有些难忍,“方才……你在门内听到的,就是那张皮……”
二爷叹了口气,未料想眼前这个人生这闷气不是为了那些人口中的不敬之言,不是为了被扰乱了绕梁许久的丝竹之音,也不是为了几番生死之后、好不容易坐下来吃的一餐上元佳宴……而是因为他觉得这层“皮”披在身上,在旁人眼中,他就变成了一个阴险狡黠之人。
二爷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沉声道,“这座幽州城,有多少人想活下去,就有多少人与虎谋皮。在城外,你要挡明枪,便要用上挡明枪的兵刃,在这座城里,你要防暗箭,便要用上防暗箭的手段。你做事光明正大,不像他们那般阴损歹毒。因此,即便你披了上百层皮,也只为险中求胜,那又有什么关系?”
“二爷……我……”靳王心念一动,在这闭塞的马车中,呼吸便有些抑制不住,下一刻,他反握住那人的手,将他的手牢牢地握紧手里。
“我方才在水阁听了一段,那姓郭的必然是在你身边设了眼线,否则也不会你前脚进水阁,他后脚就带人去捉虫,幽州城是一座染缸,看起来色彩缤纷,其实搅在一起,原本是什么颜色,谁又能看得清呢。”二爷缓缓叹气,心思一沉,“殿下,你要记得,在这座城中,绝没有永远的友军。”
薛敬点了点头,“明白了。”
而他的手却没动。
二爷想抽出手,可他的手却像是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一样,他便忍不住提醒道,“放开。”
靳王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像是犯了错般地往后一缩,“我以为……”
“以为我会觉得意外。”二爷看着他,轻笑一声,“精明、算计、狡猾……这些词非是坏词,凡事都有两面。”
“那就……”二爷刚想继续说话,却忽然被薛敬按住肩膀,那人的呼吸一瞬间贴近在耳边。
“二爷,”薛敬的气息和这浓烈的夜色纠缠在一起,温热急促,没有章法,他不禁压抑道,“精明、算计、狡猾……我都用在了旁人身上,却将所剩无几的真心都许了你。”
二爷猛然一震,跟着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那人的眼神闪烁不定,就像是在满是风雪的山顶等一粒火种。
“殿下,你的真心不应只属于我。”二爷声音极缓,似乎定要将那雪中的火种彻底熄灭。
“我……”
忽然,车帘一动
“老六,来了都不说一声”
葛笑的笑音忽地一收,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尴不尬地忘词了。
二爷这才轻轻推开薛敬,给彼此留下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然后问葛笑,“什么事?”
“哦……”葛笑挠了挠脖子,下意识地咳了两声,“那个,刚才从楼上看见马车进了巷子,就来迎迎老六。”
二爷回头对薛敬说,“你回去吧,不必进去了,这些日子没什么事的话,就别来了。老五,帮我一把。”
葛笑愣在原地,心里忽然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是伸手还是僵着,直到二爷又喊了他一次,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搭着手,将他扶出了马车。
靳王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猛然吐出一口气,背脊浸出热汗,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