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拿给我吧。”
薛敬将披风递给流星,“找人清洗一下,他不喜欢这么浓的香。”
流星凑近了披风闻了闻,毫无戒备地说,“兴许是上回出门的时候沾上的。好,我拿去清洗。”
天边的闷雷又开始响。薛敬修完马车,回到石头房,二爷才醒。
这半宿无梦,他睡得极其安稳,醒来的时候,面色恢复了些,唇间起了色,和前半宿比起来,似乎恢复些生机。
薛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将那阴冷的风散尽了,才敢走进来,厚厚的棉帘子遮住了里屋,猛一走进,霎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醒了?”
“嗯。”
薛敬自然而然地走到床边,刚要伸手去帮他,却忽然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鼻子,冲身后刚走进来的流星喊了一声,“那个,流星。”
流星走过去,仔仔细细地,一件一件帮二爷将衣服穿好。薛敬站在一侧,遮隐的床幔垂下来,正好挡了他的视线,他便轻轻伸出手,将那床幔的一角掀起,侧着头看床上坐着的人
二爷今日一身天青色长衫,在晨曦的光影中,淡雅出尘。雪光从闭合的窗棂射进来,正巧将他侧脸的轮廓精致地剪出,那腰带的颜色是新制的雅白,紧紧地束在腰间,和他发带的颜色刚好契合。
流星帮他整理好一切,便蹲在一边,仰着头笑嘻嘻地看他。
二爷好像忽然发觉了什么,便回过神,“怎么了?”
薛敬的眼神始终没曾移开,猛地听二爷这么一问,他下意识地落了手,帷幔垂落,正好隐藏了他方才不曾挪开的眼神,他刚准备说话,却听流星先一步说道,“二爷您真好看。新年,就得穿新衣。”
流星这回答很合时宜地遮掩了薛敬仓促的动作,此时他手足回暖,手心竟然生出热汗,他极力地握了握,走出帷幔遮掩的范围,若无其事地拿起火上的壶,将热水倒进一边备好的茶碗里。
“你怎么这么早?”二爷转头看了看窗外,似乎刚到卯时。
“平时晨起要练刀。”薛敬转过身,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左手执着装满热茶的杯子,往右手的空碗中倒,这样来来回回几次,杯中的水渐凉,他才将那不怎么烫手的茶杯递给二爷,“这茶里煮了姜,暖一暖。”
二爷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轻轻蹙眉,“……”
薛敬安抚道,“良药苦口。”
二爷从来便对这些难以忍耐的食物略有忌惮,平日里极苦的汤药必须入口,他便要让人备些甜食,尽可能地冲淡口中源源不断的苦涩。
果不其然,他只喝了一口,便将杯子递回给薛敬。
薛敬摇头笑了笑,接过杯子放在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当着二爷的面故意自斟自饮起来,一边喝还一边品了品,“不算难喝啊,我们平日打仗,遇见了暴雨,混着泥的水也得喝,起初也不适应,慢慢地,就荤素不忌了。”
二爷听出他有意在哄自己,便有些啼笑皆非,“怎么,倒是还变着向的诉起苦了。”
“没有。只是……”薛敬低声笑了笑,认真道,“你养好了身体,我才有心思安心打仗。”
薛敬那执着的神色让二爷不由地一滞,再回神,只见薛敬已经那碗姜茶整杯已见了底。二爷思索了片刻,终于伸出手,将方才他放好的半杯茶拿起,默默无闻地喝了起来。方才那口抿得太浅,根本未发觉,这茶里其实添了糖,正好将那姜中的辣味冲淡了,后味反甜,余韵回甘,搭配上流星备好的点心,一餐之后,他的心腹逐渐回暖。
到了晌午,雪声渐小,这人便闲不住了,偏要去断崖上赏雪。薛敬极力劝阻也是不济,便只能依着他,将他带到屋后的断崖上。
山中汹涌的涛声传到崖上,在空谷中回响,绝壁上雾气弥漫,飘荡的雪落入奔涌的江水中,无力地汇集成拍岸的巨浪,湍流不止,千古不息。
薛敬执着油伞,却挡不住从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
“二爷,”薛敬往旁边错了一步,将风口出挡住,“要不回去吧?都是雾,也看不清什么。”
“你昨夜是从哪里爬上来的?”二爷随口问道。
薛敬干咳一声,将伞压得低一些,又伸手为他掖好了披风,“咱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了么。”
二爷抬起头,见他神色躲闪,便了然地笑了笑,“就是好奇。”
薛敬见躲不过,便直起身,将伞递给二爷拿着,走到断崖的一处平缓处,“就是这里,其实从崖底往上爬,头一段没有那么陡峭,过了最难爬的一段,就有藤蔓着手,只要不往下看,再坚持一下,就能从这个豁口爬上来。”
二爷仔细地听他说着,然后不露声色地点点头。
“对了,今早修箭阵的时候,老万那边马不够,我就自作主张,将你的几匹马送过去顶着。”
二爷倒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随口道,“嗯,他没说什么?”
薛敬想了想,道,“没有。”
“想必他嘱咐过,让你不要多说话。”二爷不疾不徐,“也罢,我也不想听他说了些什么,事做不好,倒是尽说些闲言碎语。”
薛敬不像旁的几位兄长,争先恐后地为万八千说话,他只是就着就事论事的口气,直言道,“修平题箭阵这事儿,不宜急躁,他如今带人连夜修整,其实也是赶工,出来的效果,也不至于会好。”
二爷知道他想说什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与其让万八千赶工,倒不如换个寨主去做,兴许比他做得好。”
薛敬笑道,“不过,想必二爷心里有数,放其他几人前去军营送马,独留他万八千一人守寨,其实……是为了将自己作为靶子,引蛇出洞吧?”见二爷只笑了笑,没说话,薛敬便又嘱咐道,“借走的三匹马,记得让小敏去盯着他们送回来。”
他这话中带话,倒是让二爷心生疑窦,“哦?什么意思?”
薛敬蹲下身,用只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说,“小敏说,他们根本不缺马,如今还要外借你的马送山木,我总觉得……”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希望不是我多心,如今咱们寨子里少了这么多战马,若是有人做鬼,真要打起来,别说是打了,就算是跑,都跑不过人家。尤其是你那三匹马,那是你的脚程,必要的时候,可以救命。所以这件事,你还是派人查查比较好。”
二爷微微眯着眼,望向对岸的崖壁,空谷的激流又一次发出轰鸣,他的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看不明,猜不透。
半晌后,只听他道,“好。你今日什么时候启程?”
“我……”薛敬想了想,低声道,“二爷,我想再留一天。”
二爷倏地看向他,提醒道,“指挥使临阵之前,擅离职守,这可是大忌。”
薛敬低下头,“可是……寨里有狼,你不安全。”
“寨子里的事,不需要你管,你收拾收拾,尽早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