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的心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竟生出希望对方再赶他走一次的心思来,全然没了方才发疯赌气的冲动。
“你怎么坐在地上?”那人不知何时睁了眼,他那细微的声音低沉和缓。
“我……”薛敬连忙起身,紧步走到床边,微微低头,“二爷,我错了。”
二爷无力地笑了笑,他的唇色几乎和外头苍白的雪融在了一起,只牙齿咬过的地方是殷红的,薛敬没敢再看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我错了”这几个字。
“这事只是赶上了,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不必自责。”二爷看了一眼他的手,蹙眉问道,“怎么摘了?”
“啊?”薛敬看了一眼手臂,“哦,刚才做事情,缠着麻烦,爬那个……”他担心说到“悬崖”之事再刺激对方,便及时改了口,“就是刮蹭伤,不包不碍事。”
“你煮了东西?”
“哦,煮了饺子。”薛敬吸了吸鼻子,“要是不愿吃,我就去换米煮粥,你不是喜欢我煮的粥吗?这次添些粟米煮些青菜,给你暖暖身子。”
二爷疲惫地看着他,“你回来看我,就是为了煮碗粥吗?”
薛敬伸出手,轻轻地附在他的手背上,犹豫了片刻,呢喃道,“今夜是除夕,家家都吃团圆饭,我也想要。”
二爷缓缓地笑了笑,看着薛敬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方才那瞬间涌上来的怒意被他这几句平淡如水的闲话冲得烟消云散。
窗外的烟火停了,一片静寂。
屋里的硝烟散了,和顺如昔。
“那就去煮粥吧,不愿吃那羊肉的饺子,我饿了。”
这“特赦”简直比方才所有升空的烟火叠在一起都绚烂,薛敬连忙站起身,跟着猛然笑了笑,“好,我、我这就去,你先睡一会儿。”
接下来,薛敬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将寨子里所有的厨子都叫起来了,地窖里存的菜见了雪上了冰,吃起来不可口,他便让人去寻。幸好万八千那边还有人存了新鲜的菜心,也被他不依不饶地要了过来。米是他一粒粒地捡出来的,水必是后山上的山泉,火也必须恰到好处。就这样一来二去,就忙到了后半夜了。
薛敬略是骄傲地笑了笑,将这碗用尽了心思熬出的粥推到二爷面前,少年时的笑容跃然而现,二爷不由地摇头一笑,“你这是把打仗的心思都用在当厨子上了。”
薛敬低下头,“能这样当一辈子厨子,也挺好的。”
“什么?”二爷微微一愣。
“哦,没什么。”薛敬笑着转话道,“二爷,我带了些好东西,我拿给你。”
不一会儿,薛敬便从包袱里拿出了些东西,跑到床边。
“这是什么?”
“出城时,在城门口买的糖糕,”薛敬快速将那用系着的麻绳解开,轻轻翻开黄色的纸,看了一眼那细碎的糖糕,神色蓦地黯淡下来应该是他爬断崖的时候,后背不小心磕在石头上,碰碎的。
他刚想捂着拿开,却被二爷伸出手轻柔按住,“欸,碎了也能吃,吃到肚子里,不都是碎的么。”
说着,他便拿过那包糖糕,随手拿手指蘸了点碎沫放进嘴里,“嗯,很甜。”
薛敬愣了片刻,一时间定在远处不知进退,他心里上冻的霜一瞬间融化了,转瞬间燃起的是灼烈的心火。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压制不住上涌的情续,急切地靠过去,猛地将对方揽进怀里。
“……”
“……你吓死我了。”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二爷一愣,也让薛敬整个人鬼使神差地僵在了原地,他的心莫名地急速跳动,身体的反应总是快过思绪,在那濒临崩塌之前,将吓跑的三魂七魄逼回了躯壳。
片刻后,二爷才回过神来,微微蹙起眉,伸手慢慢将他推开,“你这趟回来,会不会延误军情?”
“不会。”薛敬若无其事地松开他,轻声道,“我特意提前了一日走,就是为了多你见一面。”
“我拖他们带你的信儿,你收到了?”
“收到了,”薛敬笑了笑,“你说除夕不必回来,说我回来了,你也不会见我。”
二爷收回笑意,平素里惯有的神色再次浮现,“可惜……我的话确实越来越没分量了,一个两个,都学着不听话。”
“一个两个?”薛敬学人蹬鼻子上脸,凑到他眼前,认真地问他,“除了我,还有谁?”
“呵……”二爷忍不住笑道,“套我话?”
“没有,”薛敬不露声色地别开眼,“哪儿敢。”
二爷摸了摸渐渐凉下来的粥碗,拿勺子喝了一口,才沉声道,“寨子里有内鬼,我还在查。”
薛敬眼神一凛,观察着二爷的神色,“有眉目了?”
二爷看了他一眼,浅笑一声,未接话。
“需不需要我……”
“不必。”二爷打断他,“你尽管北上回军,想必年后,还有硬仗要打。”
“可是……”
二爷抬起头,盯着薛敬的眼,提醒他道,“你说你提前了一天出城,预留出回山的时间,但是你有没有将这暴风雪计算在内?”
“我……”薛敬一时语塞。
“你没有。”二爷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沉,“暴风雪阻碍车马脚程,原本三日的路程,少说也要多行一日,你如今在此多耽搁一日,回头不还是要晚?再说了,万一北边突然开战,或者趁乱偷袭,那你”
“欸,哪有那么巧,”薛敬笑着看他,“我明日再待上一天,傍晚就走,好不好?”
二爷被他弄得没脾气,见他双手布满的刮痕,有些还渗着血,便心软了,“罢了,你去上点药,就睡在偏厢吧。”
“我不去偏厢,我要在这守夜。”
“又没死,守什么夜?”
“我……”
“去睡。”
“……是。”
千辛万苦,终于相见。
感恩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