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一愣,“你的意思是,北鹘人易给咱们的,就是病马?”
二爷摇了摇头,“北鹘人交到郭业槐手中的马都是好的,只是在回关内的路上,被人动了手脚。我瞧着,是你那镖师的队伍里也有内鬼。”
薛敬疑惑道,“如果是郭业槐那边出了内鬼,在回程的路上下手,岂不太明显了。”
二爷笑了笑,提醒他道,“那如果他知道走鸿鹄这条路,一定会被劫呢?”
薛敬蓦地一惊,他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你是说,郭业槐押着马镖一路走官道,过市集,早早换去了官府衙门的装扮,逛了一路的花街柳巷,最后选在鸿鹄的山门口等着,被一无所知的万八千正好劫走。”
“明面上是掩人耳目,实则是招人瞩目。”二爷徐徐道,“从关外折返关内的路,一般的官府之人为了防备遇上劫镖的贼匪,都会选择走官道,鲜少有人会选择鸿鹄门口的这几条山路。”
薛敬点了点头,认同道,“北鹘人最初换给镖队的马是好的,他们只需要派人潜伏在镖队里,在回程的路上下药,再惹来山匪劫镖,马儿死在鸿鹄的马厩里,回头秋后算账,朝廷大可将帐算在鸿鹄的头上,到时候战马死了,还神不知鬼不觉。若是再迁怒了朝廷,派军来剿匪,既分散了军队主力,又灭了一直抗鹘的鸿鹄,朝廷赔了钱,到头来又没落着战马,简直一箭三雕。”
又道,“南朝野战军备不足,骑兵尤甚,中原山地丘陵居多,相传九年前的燕云十八骑之后再无出骑兵……”
“咳咳……”二爷听到此处,忍不住一阵咳嗽。
“没事吧?”薛敬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轻缓他的心口,“喝水吗?”
“不必了,”二爷深吸一口,将郁结在心口的一口闷气压制下去,“你继续说。”
“我朝在北方屡屡败北,几乎都败在北鹘的骑兵手里。因此,三年前,朝廷在关内各州府设置了茶马司,直属户部管辖,每年花重金从北鹘的黑市里换马。”
不过,薛敬心想,南朝出此下策,每年从南方调百万粮茶去边陲的黑市易马,将这绝杀的筹码押在敌人手里,到头来却还是任人宰割,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笑话。
二爷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方才说,这趟镖的领队是郭业槐?”
“嗯。本朝正三品兵部尚书,独女嫁给了三皇叔,也就是淳惠王的长子,算是沾了半分的皇亲国戚。”
“这个人现在何处?”
“在幽州府衙里住着。那日他丢了镖,屁滚尿流地回来找我,我就猜想,应该是被鸿鹄的人劫了,果不其然,当晚,万八千就带着两坛子老酒前去找我求救,我担心您会因为此事真得动他,所以才……”
“你想得倒是周到,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包庇他。”
薛敬低下头,心虚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开床边矮柜的第一格抽屉。
“你干什么?”
薛敬熟悉这屋内的陈设,他看看时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倒了两粒在手心里,又从炭火上拿了烧开的水,倒进半杯凉水中晃了晃,确认温度适中,这才递给二爷,“你把药吃了就先休息,等回到幽州,我来办他。”
“嗯。”二爷将那药和水喝完,便躺了下来。
薛敬替他掖好了被角,起身离去,刚走了几步,却又倏地停下,折身回到榻前,熟门熟路地从墙边的矮柜里拿出一块黑色的蛇皮令牌,在二爷的眼前晃了晃,“令牌我先拿回来了,下回直接问我要就行,怎么还趁着我躺在雪地里装死的时候,叫五哥翻我的身呢。”
二爷闭着眼假寐,仿佛没听见他这话,等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锁了门,他才慢慢睁开眼,盯着帐顶的流苏仔细地想个混账东西,真是白养了你六年。
清晨时分,雪停,整个九则峰都隐藏在云雾白雪之中。
鸿鹄今日大摆拜山宴,红灯高挂,彩帐满棚。二爷早起时,不再提及让六寨主滚蛋的事,几位寨主兄弟将心放回了原地,毕竟因为迎六寨主进山门这事是二爷亲自做的,免受皮肉之苦的喜悦就好比雪后初晴,冬日里升起暖阳。
鸿鹄摆宴的传统,便是没有传统。随着几位寨主心情高兴,不分时间,不论理由,上一回,竟然因为流星第一次杀鸡,摆了一天的大宴,还将少年亲手杀的一只鸡当做了赛马的“头筹”。
一大早,薛敬就被外面热闹的人声吵醒了。他住的这间房子还是三年前离开之前,住了六年的房子,房院离二爷住的地方只相隔一片松林,穿过松林的步子踏得再慢,也只需要半盏茶的功夫便到。
薛敬的步子迈到了半路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折转了方向,朝着走马坡前去。
蓝舟正在走马坡上带着兄弟们练习骑射。葛笑靠在一旁的石头边,搓了一小堆柴火,正在烤炊饼。
朗空映着高山上的白雪,净空素雪,祥吉一片。
这时,耳边传来震耳的高声呼叫,跟着地面也震颤起来,只见百匹骏马从走马坡上急奔而下,蓝舟扬着马鞭,在一众红马之间,首当其冲。
薛敬走到葛笑身边,跟着他坐在铺好的羊皮毡垫上。
葛笑将烤好的炊饼刷了酱,递给他,“来,吃点。”
薛敬接过烫手的烙饼咬了一口,“咝……香。”
“那可不,”葛笑嘿嘿一笑,“三年没吃了吧?对了,你肩头那伤怎么样了,一会儿五哥取点药,帮你瞧瞧。放心弟弟,那狼啃了你的肉肯定能升仙。哥几个张罗了你的拜山宴,今晚你就等好吧。”
薛敬三两口就将那块饼吃完了,又拿了放在一边的水葫芦闷了几口热水,这才喘了口气,“五哥,我有事问你。”
“啥事?你问。”
“我让老万去吴家寨取药这事儿,怎么让二爷知道了?”
葛笑看了他一眼,将最后一块烤熟的炊饼扔进藤筐里,道,“我也不瞒你,其实老万身边有不少二爷的人,他的一举一动二爷都知道。他这几年缩手缩脚,没干什么出阁的事儿,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厢无事。可最近这件事,他动着皇镖了,而且那些战马都是种马,是重要的战备物资,有人给二爷通了口风,所以他前脚出了幽州,人还没到吴家寨,就被二爷收拾了。”
薛敬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道能帮大哥一把,没成想他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嗨,”葛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放心吧,二爷叫他们收着手打的,老万皮都没破,就是做个样子,你也知道,心软。”
薛敬放心地笑了笑。
这时,只见蓝舟驾着马从坡下赶过来,翻身一跃,便落在他们面前。
“过来,吃饼。”葛笑站起来,扯着蓝舟腰间的束带,将他拉扯过来,关切道,“累了吧?”
蓝舟这一身月白色狐马装,加上白靴及膝,他冲着两人笑了笑,那狡黠戏谑的眼神,仿佛总能挑上三朵桃花来。
薛敬退后半步,知趣儿地将他们的地方让出来,“两位哥哥慢聊,我去看看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