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揉了揉舒雅的发丝,“朕过去一下就回啊。”
易羽随周太医来到外间。易羽据案而坐,“周卿请。”
周太医站在下面,垂目躬身,“启禀陛下,从脉象看,皇后过去曾经服用某种药物,以致宫内虚寒,不易得裕如今虽得了胎,但胎相极为不稳。以后必须每煎服下官所开药方养胎,且不能过劳,不能动怒,须百般保养,稍有不慎,就会滑胎。”
周太医此话得甚是隐晦,但易羽心里明镜一般。只觉一股难言的伤痛流遍了身体:某种药物……
周太医开了药方下去后,易羽慢慢踱步回到内室。舒雅托腮倚靠在榻上,唇际含着惨淡的冷笑,“怎么?是不是我这一胎保不住?”
易羽坐下来,握着舒雅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从今起,你不许再陪我上朝,不许再替我批阅奏折,不许再过问朝政。安安心心在后宫养胎,听见没有?”
她不语,只是望着他,双唇微微颤抖。渐渐地,那双美丽的眼睛蒙上一层眼泪,犹若雾中的紫莲,凄美到极致。
“真的吗?我真的还会有孩子吗?”她仿佛不相信,只痴痴地一再呢喃,凄清的泪水滑下绝美的脸,“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孩子……”
蓦然间,初进淮南王府那,被淮南王妃强灌红花的情景,再次浮现于脑海。
“王府里所有的舞姬都要喝这个!你别以为王爷给你付了这么高的赎身费,你就可以例外!”在她拼命嚎哭挣扎的时候,淮南王妃怒声喊道。
如同第一次那晚,她又一次被几个壮汉摁住,强行撬开牙齿,鲜红的药水带着微苦的味道,滑进口腔。
那一刻,对这个世界强烈的憎恨,和着深彻入骨的绝望,占据了她整个灵魂。
后来,兰韶云逼令她喝避孕的药汤时,她每次都是笑一笑就喝了。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其实她不喝那个,也很难怀裕
就在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孩子的时候,竟得到了这样的喜讯。她突然觉得,权力,朝政,什么都不重要了。除了自己肚子里的生命。
“好,皇上,臣妾答应你。从今起,不再过问朝政,安心保胎。”舒雅一向凌厉狠冷的眉梢眼角,此刻平添了几许。。与温婉,美艳的容颜笼罩在母性的光辉里。
她从来,从来没奢望过,像她这样的女人,还能有孩子!
上真是对她太好了!
应该,是这个男人对她太好了,这个孩子,是他带给她的啊!
蓦然间,浓烈的爱意如海ang般拍打她的心扉,击打得她又甜蜜又痛楚。
“今的奏折朕就带到德阳殿去批阅,不带回来累你了,朕晚些回来啊。”他爱怜地捏捏她的脸,正要起身。
她却骤然抱住他的腰,不让他起身,声音凄厉,“不!皇上,别离开我!”
他叹了一口气,又再坐下来,揽住她后颈,将她的头摁入胸间,“好,朕再陪你一会儿。”
他安抚了她好一会儿,看着她睡下后,才离开。
如此,易羽不再将奏折带回昭阳宫,而是改为在德阳殿独立批阅。他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做了几次人事调动,将兰氏倒台后由舒雅一手提拔的大臣名升实降。舒雅自得了孩子,大喜过望,果真安心养胎,再不问一句朝中之事,这样,易羽没有惊动舒雅,缓缓地收回了政权。
一,在德阳殿批阅奏折的时候,他传唤替他草拟圣旨的给事中沈俊驰进殿。他一壁口述圣旨,沈俊驰一壁在他下首的书案上记着什么。
殿中除了他们两人,只有易羽的内侍总管汪海。易羽一直记着当年父皇的心腹总管王弼,被母后收买的教训。他不知道汪海是否被舒雅收买,但是宁信其有,因此对汪海并不信任。
口述完毕,他拿过沈俊驰草拟的那张黄纸,伏案看着。
从汪海那个角度看,皇帝正在校对拟好的圣旨。
但是易羽手拿的黄纸上却写着:兰家来客,为梁王府吏。护军将军张敬海之子犯死罪,乃免。姐夫醉后有言,乃他之子……”
看到最后一句,易羽的瞳孔猛地收缩。
注释一:麟趾在腹,古语,对怀孕的雅称。典出隋炀帝艳史。
注释二: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文物中佣胎产书,是现存的最早妇产科专着,本文便据此将“妇产科”称为“胎产”。
注释三:中医上关于红花能否避孕还有争议,但是过量的红花水好像真会导致不裕
但只是瞬间,他神。不变地将黄纸递给沈俊驰,“很好,无可改之处,交付尚书台颁旨吧。”
沈俊驰拿着这张黄纸下去了。
沈如湄的弟弟沈俊驰,自任给事中以来,经常将易羽所颁圣旨,透露给兰韶云,以此取得兰韶云的信任。
当然他所透露的,都是易羽故意让他透露的。
他下去后,易羽往后仰靠在凭几上,阖目沉思。他清俊如雪的脸,被一片阴沉的暗。笼罩。
沈俊驰密报的三件事,应该都是沈如湄给他的情报。那么,最后一件事,应该是沈如湄亲耳听见的。
“姐夫醉后有言,乃他之子”……
既然,兰韶云并不知道沈如湄是自己的人。那么,他那句话,就不是为了挑拨自己跟舒雅的关系。
那么,他为什么会在醉后孩子是他的?
难道,他的是真的?
一股恶寒从易羽心底猛地升腾而起。
他的思维一直绕在这最后一句话上,心里一阵阵发冷。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龙案上慢慢地收紧,有淡淡的青筋凸显。
沉淀在心底深处不敢去想的回忆,霎时撕裂胸臆。
那晚,在昭阳宫后苑东侧们,他从后面抱住妻子,妻子下意识地惊呼:“韶云!”
随着这一记忆,妻子那条长约丈许的宽幅腰带,倏地绕上心来,一层一层绕紧,绞得他心脏剧痛。
“是不是兰韶云给你解开的?”
当时他问出这句话时,妻子眼中滑过的慌乱之。……
“羽哥哥,你将她新婚前一晚还与之共度。的男人,依旧留在她身边,你觉得她会忠贞吗?”楚月的话倏然回响在耳边。
“朕相信她。”曾经,他扪心对楚月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然而此刻,当他深深叩问心扉,发现,在内心里有另一个清醒而阴戾的声音在不,我不相信她。
从看见母后与父皇伉俪情深,却又亲眼看见母后与情夫激情。。
从看见母后与父皇相敬如宾,却又亲眼见证了母后与情夫毒害父皇。
这样的阴影其实已经深深烙在他的性格里,只是他直到此刻才发现。
母后那样的世家闺秀尚且如此,何况她这样的女人,有那么复杂的过去,和那么多的男人有过瓜葛!
心里顿时像咯着一块棱角尖锐的坚冰,又冷又痛的感觉让他的牙齿都不自禁地打颤。
如果真是兰韶云的孩子……
他简直不敢想象!
“兰家来客,为梁王府吏。护军将军张敬海之子犯死罪,乃免。”
联想到这两句话,一种深彻入骨的悲怒和愤恨攫住了他。
这两件事看似不相关,但是沈俊驰将它们放在一起。明他跟他姐姐一样,很聪明。而同时,他们姐弟对易羽的智力也很有信心,所以才无须得那么明白。
后来易羽招来廷尉一问,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护军将军统领守卫京城的那部分禁军,包括所有城门的防守。如果梁王易隽谋反,与护军将军里应外合的话,那么京城极易陷落。
而兰韶云,本来在舒雅与易羽的共同商议下,迁为大鸿胪卿,封武安侯。
大鸿胪寺是管外交和礼仪的,是个肥差,可以捞金银之利,但是没有什么实权。而封侯拜爵,更加是挂了个虚职。从对皇权的威胁来,比以前当个后宫里的十里尉还不如。
这是让兰韶云享有厚禄荣衔,但无谋反重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