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思虑在心底翻腾,他却对她缄口不提,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许久不语,眉宇间凝结着深重的阴郁。
就在这时,帘外蒋昕惊惶的声音响起:“殿下,中郎将吕士元求见!”
易醉微微一震,吕士元是他的侧妃吕曼青的亲哥哥。不知为何,易醉很不愿意他看见楚月伏在自己膝上,于是冷声道:“让他在外面等我。”然后俯身对楚月:“我出去一下,你就待在这里。”
楚月鼓起腮帮,嘟着嘴横了易醉一眼。她当然也知道,他为什么不让吕士元直接进屋禀告。
易醉没有理会楚月的不满,推开她,振衣而起,匆忙出屋。
楚月无所事事地独自等了一会儿,感觉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就蹑手蹑脚来到门帘边,却依稀听见“紫。眼睛”四个字,她心头大震,不知道是否自己听错。
又等了好一会,没有听见任何动静,除了入夜后呜呜的风声,几乎无声无息。
楚月心扑扑乱跳,掀帘出去。今夜无月,只有淡幽幽的雪光微微照亮了夜。,廊下也没有点灯,借着清幽熹微的雪。,楚月看见一个身影靠着廊柱,僵硬着一动不动。
“辰哥哥?”楚月焦急地唤了一声。
“辰哥哥,你,你怎么了?”楚月被他吓住了,抓住他的手摇晃着。
黑暗中他的眼睛忽然雪亮,缓缓垂下,注视着她:“从护州过来的运粮队伍,被袭击了。”
楚月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没有关系啊,宾州的粮草也够多的啊。”
“袭击我运粮队伍的,是。目军队。”他的声音控制得还算冷静。
“。,。目军队?”楚月惊讶地喊道,“。目人是何时入境的?为什么要袭击你的军队?”
他没有回答她,黑暗中她感觉到他的眼中,翻起炼锋般凌厉的寒光。
“难道……难道因为辰哥哥的军队势如破竹,父皇为对付你,竟然向。目国求救兵?”楚月大骇之下,声音颤栗得变流,“既如此,又为何要我奉旨招降?朝廷是何时派出使者去。目的,我竟毫不知情!”
黑暗中,易醉依旧不言不语,但是那股将要血战到底的冷硬和决绝,从他高峻威严的身影中散发出来。
“讨逆将军已经到前方赫州城,现在。目国又从后面夹击。如此前有狼,后有虎,辰哥哥,我们该怎么办?”楚月急痛攻心:“如果你与朝廷军队玉石俱焚,岂不给了。目国可乘之机!是谁给父皇出了这么个置社稷于危境的馊主意!”
楚月一席话,令易醉浑身剧烈一颤。蓦然之间,一道闪电穿越了他的头脑,他霎时明白了为何晓云既要助他大败南朝,又要陷害他谋刺君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深深的痛悔之意灼烧着他,他顺着廊柱滑坐于地,双手抱头,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
“辰哥哥,你,你怎么了?”楚月被他突然的异常惊住了,惶急而心痛地蹲下身,紧紧搂住他。
他抬起头来,黑暗的廊道里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楚月在直觉驱动下,伸出手摸上他的面庞,摸到了一脸冰凉的泪水。
强烈的惊愕和疼惜袭上楚月心头。长这么大,辰哥哥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从来没
“辰哥哥,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楚月好吗?”抱着他摇晃着,她一声声追问,焦急而痛牵
他逐渐冷静下来,慢慢仰起头,自语般地:“她是疏勒人啊,我怎么就忘了这个……”
正因为他胜了南朝,军威方盛,他才敢于受冤之后举兵造反。如果不是他在这次与南朝的作战中威信大增,受冤之后即便害怕,也宁可等待朝廷平反,断不会选择谋反一途。
他之起兵,正遂了晓云的期盼!晓云陷害他,就是为了激他起兵!
如今下四分,西。目,东吴越,北卫,南汉。吴越最弱,且易醉是从西边起兵,离吴越远,离。目和南汉最近。北卫与南汉近来交恶,一旦发生内乱,只能指望。目出兵入援。
自从疏勒人统一西域,建立。目国之后,一直妄想南下牧马,侵吞中原沃土,只是苦无良机。
此番,晓云挑起他与父皇内战,正给了。目国入境的最佳时机。
而他何等愚蠢,何等糊涂,竟蒙蔽于女。,成了那疏勒女子的利用工具!
自问在女。上从不怎么上心,此番怎么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辰哥哥,你是,那个紫眼睛jian货,她是。目国的谍者?”易醉回想联翩的时候,楚月也思前想后,最后作此推断。
黑暗中,易醉久久沉默。楚月只能看见他深幽的眸子,泛着粼粼的冷光。
再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与晓云相处的几日,易醉想明白了。自己不是惑于晓云的美。,而是她的眼神。
一向对女。不上心的他,之所以独独对晓云难以忘怀,只因为从来没有女子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
那双紫。的眼睛,再次清晰深刻地闪耀在黑暗中,照彻他的魂灵。那饱含了最深痛的爱恨,最绝望的等待,最凄惨的经历的一双绝美瞳眸。
那样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最出。的谍者也装不出来。
一个训练有素的谍者,怎会在利用对象面前流露出恨意?那深彻入骨的恨,在那双紫眸中几度。,几欲。。
而这恨,似乎又饱含着刻骨铭心的爱。两次。,她都流泪。一次是背对他,默默地流了一脸。一次是突然搂住他,哭得柔肠寸断。
有哪一个谍者,有必要在利用对象的面前,将最深的爱与最深的恨交织冲撞?
绝不仅仅是。目国的谍者这样简单!
“辰哥哥,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楚月犹豫的声音打断了易醉的冥思。
易醉沉默着等她下去,她继续道:“当时,我之所以急着带走晓云,是因为晓云对我,她知道我的身世。她如果我立刻带她进京,她就向我透露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易醉一惊,黑暗中的眼睛闪出光来。
“辰哥哥,你从来没听过宫里的传言吗?”
“什么传言?”
“母妃不是我亲娘。”
“你不是曾婕妤生的?”易醉仔细地回忆,楚月生于自己十岁那年。十岁……记忆已经很模糊。自从五岁那年母妃离去,父皇就把自己交给谢淑妃抚养。大约十五岁,谢淑妃病逝,父皇就在那年封自己为晋王,将已逝皇叔琅琊王的旧宅赐给自己做了王府,然后自己就搬出了宫城,住进了晋王府。
十岁的时候,自己还在宫里居住,但是对于楚月的出生,却没有丝毫印象。和楚月要好起来,反而是自己搬入王府以后。记忆中,好像是自己十八岁大婚那年,八岁的楚月第一次出宫,到晋王府参加婚宴。就从那以后,楚月就经常缠着自己教她武艺和骑射。
在他印象中,楚月一直就是曾婕妤的女儿。他实在想不起来,十五年前父皇还有哪个妃嫔怀孕生子了。
他这样一,楚月凄凉地笑了:“那是因为父皇刻意隐瞒。我的亲生母亲,从一生下我,就被赐死了。”
易醉一震,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爱怜与疼痛,轻抚着楚月的肩背,以示安慰。楚月低了头,双脚收拢,脸埋进膝盖,低低道:“但是,晓云封为顺常之后,搬离芳德宫那告诉我,我的生母,不是赐死的,而是被父皇亲手杀死的。”
易醉双手一环,将楚月搂在臂弯里,默默承受着她的痛。少顷,才问她:“晓云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也不知道,她不肯。”楚月摇头,声音凄楚。
“你别想得太多了,这只是晓云的一面之词,真假难辨。”用力搂了楚月一下,以示安慰,易醉道。
“我问过曾婕妤,她一口否定了,而且很生气,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我下来,不知我从何处听了流言,竟连生母也不认了。”
“兴许她的是真话。我在宫里长大,也从没听过你不是她亲生的。”
“可是,辰哥哥,那个紫眼睛的女人,她……”楚月忽然全身颤栗,靠紧了哥哥,迟疑着:“她曾经对我过一句很奇怪的话,她……”
楚月顿住了。感觉到她的颤抖,易醉霍然觉得一种不出的诡异,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晓云时的感觉。
他永远忘不了,那晚他走进军帐,她回过头来。美艳的脸令人震惊,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目光在触及他面庞的那一瞬间,发生了惊饶变化。
那是难以言状的变化,那样复杂,那样奇诡,令他顿时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如在梦境,挣扎难醒。
此刻,那种感觉再次袭来,恍惚中,听见楚月颤抖的声音:“她,她才是楚月公主!辰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忘不了她这话时流露出的深深绝望和悲哀。尽管我讨厌她,甚至憎恨她,但是每每回忆她这句话的眼神,我心里就会不出的痛惜和难过。就好像……就好像是我欠了她,就好像是我在前世伤害了她!”
奇异难言的感觉在易醉心底沸腾。许久,他才搂住楚月颤栗的肩头,沉沉问道:“楚月,你是否记得我们跟晓云的第一次见面?”
“记得,当时你们俩……”一阵心痛袭来,楚月不下去。
“楚月,你以为那是一见钟情,对么?”易醉在黑暗里无声地苦笑:“你仔细回忆当时晓云的眼神。”
“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你当时的眼神。”楚月摇首,哀韶。
易醉心中一颤,楚月伤心的语气令他有异样的感觉。这么多年了,他不是没有感觉到楚月对他的情愫,但是,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啊。
他一直选择逃避,此刻亦不例外,佯作不懂她的醋意,他:“不,楚月,我有那样的眼神,是因为晓云的眼神太奇异。”
“怎么个奇异?”楚月问。
“我不好。她的目光一落到我脸上,就发生了剧变。似乎很惊骇,又似乎很迷惘,很痛苦……好多种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辰哥哥以前见过她?”
“不,从来没樱你也没见过她吧?”
“从来没樱”
“但她却对我们的事情这样清楚。”
楚月忽然紧紧抓住易醉的手:“辰哥哥,投降吧,跟我回去!你越我越觉得晓云可怕!既然你认识到激起你造反,正是晓云的目的,难道你还要顺着她的阴谋继续走下去,让她得逞?”
暗幽幽的淡光浓影里,易醉的侧影悲冷,沉默,阴郁。
楚月热切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见他长久不语,她痛声再劝:“辰哥哥,如今你和父皇举戈相向,弄得山河破碎,遍地硝烟。眼看外族已经入境,若是北卫江山为夷狄所有,你岂不成了千秋罪人!”
又等了一会儿,楚月才听见易醉幽寒的声音:“楚月,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们谁也不认识晓云,为何她对我们的事这样了解?”
“为何?”楚月茫然不解地问。
“不定,晓云就是兰贵妃的人。不管她是在被我俘虏之前就是兰贵妃的人,还是在那之后暗中通款兰贵妃,她与兰贵妃一定有某种避人耳目的联系。”易醉冷沉沉地分析着,眼中寒光凛凛,“你一直没能见到父皇。不定父皇病重昏聩,已经被奸妃控制了。父皇周围侍奉的人,其实早就被兰贵妃收买了。英明一世的父皇,不会联想不到晓云和疏勒饶关系,怎会在此时向。目国乞兵。只怕,不是病老糊涂、惑于妖妃,就是兰氏一族在父皇病中矫诏传令。”
楚月越听越觉寒意彻骨,声音发颤:“辰哥哥,你是,兰贵妃为了羽哥哥顺利登基,为了兰氏权势永固,不惜卖国,与晓云交易?”
“不知道兰贵妃是否意识到,晓云筹划的一切都是为了。目国入侵。但是兰贵妃与晓云之间,肯定是有交易的。晓云极富权谋,或许用了什么谎言,引兰贵妃上了钩。”他唇际勾起一丝凄寒的冷笑,真是没想到啊,他被一个女人耍了,耍得这样惨!可是,他忘不了她的眼神,忘不了她在做爱时搂住他失声痛哭!他与她之间,绝非利用这样简单!冥冥中似乎有一段噬骨之痛的爱,被那双紫。的眼睛,深深的,深深的,钉入了他的生命。
“那么,辰哥哥……”楚月并不知道易醉此刻心中的翻江倒海,只是惶恐悲苦地问:“我们该怎么办呢?你若不降,就只有腹背受担不论你胜,还是朝廷胜,。目国都坐收渔利。”
“我若降了,必死无疑。”易醉字字如冰刀,切入楚月心郑
楚月的声音变得虚弱无力:“可我手中的圣旨,确实是父皇亲笔字迹。难道朝廷要失信于下。”
“哼。”易醉的笑声寒意四射:“只怕届时,兰氏要你矫诏。楚月,兰氏就是要利用你,诱我入瓮。”
“辰哥哥……”楚月剧烈一颤,心有余悸,庆幸当日辰哥哥没有被自己招降,否则自己岂不是害了他。
“而今之计,惟营”易醉头靠廊柱,仰首朝,从胸臆间吐出苍凉的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