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白宁和岚音对付他的伎俩,那不过是他闲来无聊拿来戏耍的餐前糕点,只消转世的廉棠能够顺利的取了靖无月的神格,那么江予辰跟白宁加起来,都不是创世之主的对手。
从始至终,他要摧毁的,都唯有靖无月一人。
可那个名叫岚音的魔女虽然听命于靖无月,心却偏向白宁,几次三番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江予辰。
若是在廉棠还未转世的时候,他们爱怎么折腾也就折腾了,可常年在心魔的撕扯下身心俱疲的宋翊,越发的控制不住自己杀戮的欲望,他好怕在廉棠忆起往事的时候,不接受自己的馈赠,再也不会原谅自己。
于是他救下了这个纯魔之种的私生子,将他送到陈祁朝的跟前,表面求个入无极观的机会,暗地里却是在监视着岚音的一举一动。
何语城在做了陈祁朝的走狗之后,几乎所有有关江予辰的暗谋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方面他唯云莱马首是瞻,监视江予辰,暗害江予辰,但其实更多的则是变相保护,因为他接到的命令,是确保江予辰在百般受辱之中不死。
当年他在弑父的惕憟里惶惶不安,崩溃质问,其实是假意投诚,他早已知晓江师兄暗修禁术,篡改正道仙法,不过是借着玄鹤真暴走的由头,去左右江予辰复仇的意志。
一个良心未泯的男人,迟迟过不去谴责这道沟堪,那么他唯有走近他的身旁,去浸染他的精神世界,教他如何执起这复仇的刀剑。
只是江予辰固执的很,他只想在杀了对不起自己的仇人之后就以死谢罪,至于是怎样的死法,他都不在乎。
可宋翊是不会让他死的,哪怕廉棠因为嫉妒湛屿,想要挫了他的意志而去告发江予辰,宋翊都能完美的保下他的命来。
一个棋子尚未发挥它的效用,怎么能就此粉身碎骨呢?
“我一边复仇,一边逼你入邪境,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一旦没了仇恨,那么是死是活,都将不再重要,我不能让你断了求生的意志。”
说到此处,何语城眼眶薄红,他的脑海突然涌现了黎清的身影,那是一个同样悲苦无奈的女子,因为容貌甚佳,因为有利可图,她从陈祁朝的禁脔到牟轻风发泄兽欲的对象,紧紧只用了三年的韶光。
她是不得已才踏上了江予辰的复仇之路,因为再不为自己筹谋,她就快要惨死在陈祁朝与牟轻风的私欲之下了。
“当年烟火林一役,我就在暗处,是我眼睁睁的看着黎清赴死。”强烈的愧疚驱使着何语城垂下头颅,他哽咽道:“我本可以出现救她的,可我发觉你开始在乎她了,若她不死,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彻底与这个天下决裂的。”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江予辰恍若失聪,他面容木讷但眼眸悲痛,饱满的泪水倏忽间就噙满了眼眶,似乎只要一个轻微的翼动就能祭出两道殇河来。
他说什么?黎清是因为自己才会惨死的?
事实的真相是她本可以不死,就因为自己答应过她,为她造一个安宁的家,造一座没有迫害与腌臜的天下,就让这个无辜又悲苦的女人断了生生世世的轮回之路?
为什么?
江予辰几乎是在毛骨悚然的望着那个被泪水模糊的男人,他红衣如枫,面容深邃俊美,举手投足都透着正道风范,可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这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他们自私自利,视人命如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袖手旁观,哪怕良心受谴,也断没有心底的恶意来的重要。
那他这些年游走于黑白的罅隙里,为了所犯的罪恶,深深愧疚,狠狠弥补!
这都算什么?
自己存活的意义又是什么?
“你今日为什么要把这些真相都说出来?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好吗?”
江予辰偏过头,怔忪的望着他,余怒未消的嗓子里满是浓稠而苦涩的血腥。
何语城猩红着一双细眸,强忍着流泪的冲动,说道:“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我不知宋翊为什么要保你,但他说过,只要我能让你的人生继续悲苦下去,他就教我重生之法,复活我的母亲。”
一个莫须有的希望,就葬送了何语城的廉耻与正直,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好人受迫害,被凌辱,非但没有去救助还火上添油的助纣为虐。
因为他的私心,因为他的冷眼旁观,不但害的黎清丧命,还间接将江予辰逼上了绝路。
“我忘不了你对我的维护,还有送我炼化法宝的慷慨。可当时在那样一个被仇恨填满的情形下,我没得选。”何语城猛的扬起头,怒视着前方的晦暗,说道:“我整天看着牟轻风在玄阳的羽翼之下作威作福,受着被宗主纵容的弟子们轮番羞辱,我当年不比你好到哪去,我除了没有玄鹤真那样龌龊的尊师,你受的打骂,你受的折磨我一样不少。”
经年的心酸与悲苦合着鲜血涌出,这一刻的何语城仿佛厉鬼附体,满身尖刺。
“我扭曲了,疯魔了,我开始看不得每一个人在我眼前安好,这其中也包括你。”
何语城虽然少年老成,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没人疼的倔孩子。
幼时母亲是他的指路明灯,可当这盏灯被邪恶无情掐灭的时候,又有谁来告诉这个疾苦的孩子该去原谅?
尤其是在被生父鄙弃,被权贵奴役,被众生凌辱的时候,谁又来可怜可怜他!
于是外表维诺,内里阴暗的何语城,心狠手辣,惨无人道,他要做自己的主宰,他要让所有对不起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你为了自己复仇,不惜扭曲别人的人生。我曾以为,我们虽然做不到知己的程度,但也绝不会是立场不同的仇敌。”
“呵!”
江予辰凄然一笑,仰起脸,难耐道:“可黎清不该死啊!”
黎清用一碗冷透的蛋花汤,温暖了江予辰不知多少个痛苦的难眠之夜,每当他在仇恨的煎熬里愈陷愈深的时候,那碗清寡的蛋汤,和少女腼腆羞涩的关心,都是拽他重回人间的光明。
他们有着同样的悲苦与无奈,有着同样难捱的隐私与耻辱,曾以为手刃仇敌,逃出生天,就可以余生安好,不再受苦。
却不想一个身死魂消,一个永堕黑暗。
回首这三世的颠沛。
每一世都有人因己而死,每一世都有人不得善终,神也好,人也罢,只要沾染了自己,皆是不复轮回!
何语城蓦地一笑,几分悲坳染上眼角,盈珠簌簌,他说:“我知道黎清本不该死,可当年她不得不死!”
江予辰从回忆的涩痛里转过神来,背抵着岩壁站起,额前的神印因积蓄的愤怒而清晰扭曲。
缓缓的向前渡了两步,承载着几世夙仇的流年剑,端在掌心锋芒横朔,“见死不救的滋味,很畅快吧?”
汹涌的杀意在背后迭起,何语城却未感到惕憟,反而舒然的松懈了躯骨,淡笑道:“既畅快又痛苦。”
“有什么好痛苦的,我跟黎清,不过是你邀功的工具而已。”
“人一旦作了恶,就意味着回不了头,老天早在冥冥之中,就衡量好了得失与薪酬。”何语城在凛然的剑气里直起身来,淡然道:“如今这两空的结局,就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缓缓转过身来,何语城凝视着江予辰愤怒不已的俊容,释然屈跪。
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深深的愧疚就伴随着他的脚步,行过山川万里,踏遍泥沼河流。
在这一场勾沉的宿命里,谁也不是最后的赢家。
“江师兄,我愿为我的罪孽葬身,欠你的,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