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江予辰忍不住想要将这四世积累的满腔怨愤,通通都还给这个腐朽的秩序,可若自己就这般做了,那当年千倾火海之前自己的流血牺牲又他妈的算什么?
一想到这些经年的仇恨与侮辱,江予辰就仿佛有着用之不竭的力量,于是他在白宁的亵渎之下阖眸少顷,再附一睁开,那额前消隐的神印便突显出来,顿时周围华光四起,满室莲香,纷扬在木橼与残瓦间的流萤,将这处破败的废庙映的蓬荜生辉。
强烈的护之力量,自江予辰的身体里向外爆开,白宁敏锐的感知到浓烈的杀气,遂身形一闪,神情自若的伫立在破庙的门口,浅笑着说道:“看来予辰还是不打算放过我的,既然你这么想跟我打这个赌,那我也断不能不赏脸不是?”
江予辰自贡案上踏莲而下,将视线擦着剑锋对望过去,遥指着白宁毫无感情的说道:“今日之后,无论生死,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白宁难得俏皮的努了努嘴,轻轻的摇了摇头,狞笑道:“这你可说了不算!”
纯净圣洁的梵莲,就这样在大地上来了又去,只留下满园绯红的莲灯兀自的摇曳着那一豆的烛火,做着无能为力的挽留。
靖无月抱臂倚靠在假山寒凉的石壁上,目光幽幽的盯着那条干草杂乱的石板路,看不出喜怒的俊颜,就这么苍白而病恹的凝固着。
因着梵莲的枯萎,别院里充斥着点点微弱的流萤,这些有着灵性的小东西好似一只只盛夏之夜潜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顽皮而热烈的簇拥在靖无月的眼前,似乎很想靠近却又惧怕亵渎。
然而靖无月的所有神志都随着梵莲的枯萎而飘散,他只能空洞且麻木的伫立在这里,不明前路,不知归期,好似这天地间再无一抹艳色入眼。
院门之外,一身蓝衣的廉棠提着两坛陈年佳酿,不请自来的推门而入。
就好像当初在翠微山上,恪守礼份的廉棠总是在湛屿不经意的时候出现,手中的烈酒就是他二人冰释前嫌最好的秘药。
踏着满园的积雪踽踽前行,廉棠紧盯着脚下晦暗不明的石板路,满腹心事,面有踌躇,他的脚步时快时慢,毫无规律,越是接近那片灯火熠熠的后花园,廉棠面上的表情便越是凝重。
处在失神状态的靖无月,突然敏锐的察觉到了脚步声,先是混沌的神色猛然恢复清明,有些局促的在石壁上挺直身板,一双暗淡多日的桃花眼忐忑而精亮的盯着那灰扑扑的来处。
而随着他骤然的举动,满园恹恹的烛火也似乎一瞬间拔亮了不少,徐徐的映亮了远处的景物。
予辰!是你吗?
此刻,靖无月的心脏竟萌生了揪扯般的疼痛,他虽然在此地等候了许久,却没有做好坦白的准备,他不知道迎面走来的江予辰会是何等的表情,但是失望,难过,憎恶,一定是必不可少的。
迟早都要面临这一天的,只是靖无月没有想到,这一日,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随着脚步的逐渐临近,靖无月狂跳的心脏蓦地攀上了喉咙口,紧接强装镇静变为了失落阴鸷,悬挂在喉咙处的心脏也在急速间蓦然的坠落下去,悄无声息的滑入了罪恶的深渊。
“你来做什么?”靖无月望着前方,面有嫌恶的说道。
廉棠试想了千万种可能,每一次都能准确的猜到靖无月见到自己会摆出何种表情,而今日,就是憎恶与不耐烦的。
廉棠没有像以往那样油嘴滑舌,只是默默的走到靖无月的身前,抬起手臂晃了晃那用麻绳捆着的两坛酒,说道:“我们师兄弟好久没有一起聊聊了,正好今日得闲,寻你喝一杯。”
靖无月满身戒备的瞧了廉棠一眼,随后恢复到先前那种失魂的状态,缓缓的阖上了眼皮。
很显然,靖无月在无声的拒绝廉棠的邀请,他本就心情不佳,没有那份闲情雅致陪一个废物闲聊。
廉棠难得没有裂唇龇牙,而是寻了一处开阔的岩石坐了上去,先是举目望了望周围星火熠熠的莲灯,然后漫不经心的撕掉封坛的红纸,仰着脖子痛快的灌了一口。
浓烈的酒香随着寒风的吹拂荡漾开来,却无论如何也勾不起靖无月的半分兴趣,似乎那个嗜酒如命的俊戾少年,已经被刺死在了七年前裂隙狰狞的缚影台上。
廉棠借着酒劲,兀自的开了口。
“作为神明,您兜兜转转了四辈子,是打算继续这么放纵下去,还是拼个鱼死网破,拉下整座天下,一起陪葬?”
借着一点烛火瞧过去,廉棠眼底的靖无月静默如松柏,周身充斥着朔雪欺压的寒凉,让人看不透他风平浪静的外表之下究竟有没有一丝松动的涟漪。
靖无月阖着眼,没有纤毫的动作,也没有半分浅薄的叹息,就这么沉溺在自己的境界里,隔绝着旁人的一切询问。
廉棠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冰冷的侧颜,好一会儿,才垂眸浅笑,几许疲惫裹上面颊,稍稍削弱了他骨子里天生的锐利。
“我在前线统领群魔的这些时日,竟不知不觉的忆起了许多前尘往事。我今日来,不为论功行赏,也不为登顶人极,而是来解开,你这些年的疑惑。”
赫然之间,靖无月将双眼洞开,却没有立马望向一侧的廉棠,而是继续目视着那条曲径幽深的石板路,他说:“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知道一部分吧!”廉棠又灌了一口酒,低头笑道:“想想你也怪可怜的,一心为苍生,不惜下界平苦,其结果,却是被信徒抛弃,算计奴役。”
若是从前,谁若这般肆意评价自己的一生,势必会得来靖无月阴损的报复,但自从这些被挖掘出来的真相模棱两可的摊在了桌面上,自己才彻底纡解掉了心底里的仇恨。
他现在,只想死个明白。
“算起来,你真正的仇人应该是我。”廉棠放下酒坛说道。
“为何?”靖无月倏尔起了兴致,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因为!”廉棠转眸而笑,“有人希望我能取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