眴漆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湖边寂冷的廊桥上,潺潺的湖水,涩冷如冰。遥想当年,年幼的自己因忍受不住终日的毒打谩骂,飞身一跃,跳进了这结满薄冰的湖泊。那冰冷的窒息感,竟比戒杖的鞭挞要舒服许多,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有即将解脱的自如与畅快,这一瞬,是眴漆多年来唯一的自由,他时常回味那次溺水的凛冽,就像回味一块好吃的花糕,口舌生香,意犹未尽!
本能寻着记忆而行,时别多年,他又立在了廉家寂寥的门廊之下,那块朱漆斑驳的匾额,像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迟暮容颜,锈迹斑斑的门环,低矮的石兽,破了洞的檐灯,无不彰显着宅邸的空旷与残破,昔日战功赫赫,鲜衣怒马的廉家儿郎,铮骨薄葬,魂洒疆场,换来的不过是一纸圣罚,战前失策,全军覆没,所有荣耀一并碾作尘土,万世骂名背负上身。
这个王朝就是如此无道,千秋万代的疆场凯旋,比不过一次失势败仗,念你战功远赫,饶你妻儿一命已是圣上恩德,尔等必须叩头谢恩,山呼万岁,永生永世铭记在心!
眴漆望着这孤冷的门楣,忍不住嗤笑出声,他的眼底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赍恨,依如当年这些镇民围堵在廉府门口,破口大骂,推搡掌掴,母亲瘦弱的身躯跌伏在冰冷的石路上,那般无助那般恐慌,又那般的坚毅决绝,那咬着牙忍痛不发的倔强,仿佛与父亲伟岸的身躯所重叠。
年幼的眴漆额角流淌着鲜血,满身脏臭的菜叶黏泞多汁,他的眼前是失去亲人的痛哭,是断了子孙根的愤恨,是孩童没了亲爹的茫然,是新妇亡了情郎的哀伤,那时的他实在不懂,他也一样失去了爹爹,为何这些往日里吴侬软语,和蔼可亲的街坊邻里,会转眼化身凶戾猛兽,龇着牙舞着爪,将他与阿娘撕的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言犹在耳的谩骂,历历在目的拳脚,早已撼动不了眴漆日渐冷硬的心肠,他抬起凌厉刻薄的眼眸,倏尔狡黠讥笑,望着那晦暗剥漆的廉字,眸锋幽长,锐利似剑。
沈傲自混沌中骤然清醒,见眴漆目光阴鸷,盯着背后的虚空,狠厉莫名。许是被这飘散的烟蝶,惑了心智,不等他将清心咒诀朗念出口,焚烧的剑炉轰然倒塌,流泻的灵浆带着燎原的炙热,倾巢奔涌而出,没入炉底的奈何剑,铮然从火光中窜出,剑身橙红如炭,悬浮在半空被冷雨浇注的滋滋冒着水汽。
倒塌的剑炉下方,赫然出现一道玄石闸门,重若千金的石板上刻着繁复的上古封禁咒印,在岩流余烬的光晕中,流转着赤橙的华光。
沈傲心道不妙,这铸剑室的熔炉之下,封禁着旷古魔剑,名曰灼世。是百年前听雨阁中一位叛道入魔的弟子所有,后因诛魔大战,因心恋之人自戕,愤恨散魂,留一魔剑存世。唯恐奸人所得,危害人间,是以修真界百家仙门一致表决,由听雨阁封禁镇守。
随着灵浆从闸门上流泻干净,一道裂缝豁然出现在沈傲的跟前,此时那裂缝处氤氲出汩汩绿色瘴气,大有愈演愈烈,扶摇直上的趋势。沈傲见此驭剑飞射,奈何剑顺着裂缝钻进闸门之下,追逐着潜伏而入的瘴息,追杀盗剑之徒。
闸门之下,兵刃的碰撞发出铮利的鸣响,激起的灵场撼动的大地震荡,门上篆刻的咒印,在震荡中竟然龟裂成片,赤橙的灵光随着龟裂的速度若隐若现,几欲熄灭。
大地的震荡愈发激烈,已经达到了站立不稳的地步,沈傲自摇摇晃晃中,双手结印,自虚空之中召下一道封禁结界,封禁繁咒密密麻麻的排列在碧色的灵璧之上,闪着澄白的华光,将那结界罩在玄石闸门之上,繁咒自壁上陆续流泻,井然有序的蜿蜒进石门之上,修补着脆裂成片的咒印。
闸门之下发出阵阵戾剑的锋鸣,沉寂百年的魔剑仿佛受到了感召,自封印之下震荡出无数把魔息幻化的影剑,铮铮激射在澄白的灵璧之上,想要击碎这逐渐加固的封印。
魔息剑阵中缠绕着汹涌的瘴气,两道灵息自地底喷涌而上,一边互相抵触一边迸射出强大的力量,冲击着石板上的封印。封禁结界本就耗损灵力,沈傲一心只想加固结界,顾不了自身安危,是以他忘记了被烟蝶魇住心神的眴漆,然而自身后猝不及防的冷剑,彻底贯穿了他结实的小腹。
本体受创,灵场紊乱,封魔结界自空中似泡沫陨破,化作点点荧光飘散在疾风骤雨之中。沈傲忍着疼痛,缓缓的回过头来,平日里插科打诨的眴漆,此刻眼黑如墨,惨白扭曲的容颜挂着两行殷红血泪,他盯着沈傲的脊背,赍恨到浑身颤抖抽搐,皓贝含露,咬牙切齿,“别再逼我了,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随着痛苦的怒喝,眼角的血泪滚落的越发汹涌,眴漆望着阿娘不可思议的眼睛,尖利吼叫到几近破音,“我不要你再打我了,我说过,你再打我,我就杀了你,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就是不听!现在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了?啊!你说,痛不痛,痛不痛啊!”整张脸因为怒吼扭曲到变形,握剑的手抖动不止。
倏尔,他的眼中涌现出无助与害怕,冰冷的雨水激拍在脸上,怎么也冲刷不掉那眼中汩汩落下的血线,他哀怨的啜泣着,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哭泣到鼻子尖都是通红通红的,“阿娘!为什么你要如此逼我,我究竟是你的儿子,还是你光耀门楣的工具,你怎么就不能疼惜我一次,哪怕是一瞬,我也不会如此恨你啊!”
望着眴漆痛苦的诘问,沈傲柔软的心肠倏忽寸断,哪怕这个弟子亲手将佩剑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此时此刻他也痛恨埋怨不起来。
这突发的状况,惊呆了隔于几丈的弟子们,待他们有所反映,赶过来想要帮忙的时候,那重如千金的玄石闸门,在魔息与瘴气的此消彼长中崩碎成齑粉,从地底冲破束缚的黑色剑影戾气暴走,呼啸着扶摇直上苍穹。强大的魔息灵场,登时震开了眴漆与一众前来支援的弟子们,沈傲饶是修为深厚,亦被扫的节节后退,口吐鲜血。
自地底直冲云霄的魔息中,凌空激射出一团墨绿色的瘴气,那团瘴雾坠落在一侧的地面上,竟氤氲幻化出一名黑袍阴柔的美男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