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粗布麻衣的书生,忙从褡裢里翻找出笔墨纸砚,慌里慌张的铺陈了一桌子,捻袖端臂,磨墨的姿势转的飞快,边研磨边心急道:“仁兄,你可慢点说,小生要把这艳闻都记录下来!”
那提问之人不解道:“你记它干什么呀!”
书生拿起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沾,说道:“小生是给添湘馆写戏文的,记录下来找找灵感!”说完拘泥一笑,捋了捋略微卷曲的宣纸。
围坐的酒客皆作了然神情,有些竟然问起了添湘馆最近排演的新戏码,出于行规,书生顾左言他,嬉笑着就是不透露一分一厘,在座的酒客具被吸引了目光穷追不舍,甚至愿意代付书生的酒钱,然而也没能换来丁点甜头,纷纷抓耳挠腮,哭爹喊娘,围着那书生叽叽喳喳,拉拉扯扯,又是谄媚又是威胁,闹的酒馆人声鼎沸,嗓门堪比上元佳节,灯火庙会。
“哎!哎!哎!我说你们都干什么呢?不是听老子说故事吗?一个个都他娘的围着个酸腐书生吼啥!跑了媳妇还是死了娘啦!都给我坐下消停点!”酒碗一磕,那提问的刀客直眉怒目,被无视的很是恼火。
书生闻言,连忙嬉笑劝解道:“就是啊诸位,今日是来听兄台说故事的,咱们就不要讲些与此无关的事,败坏了说书人的兴致,可否?”
酒客们一听也是,纷纷坐好,催促刀客快点开始。只见那寒衣如铁的汉子,灌了一碗烈酒,龇着后劲的余味,言语狎昵道:“要说这两师徒的关系,早在无极观就有风有影,只是碍于门派声望,三缄其口罢了,前不久出了徒弟蒙冤入狱,受不住严刑拷打,越狱逃跑的事,那师傅真真是焦急万分,寝食难安啊!竟然敢公开与云莱交恶,当面数落其门主!”
“当着三大门派弟子的面,对徒弟搂搂抱抱,说出来的言辞,那叫一个缱绻温情,柔肠百转,真是闻者煽情,听者涕泪,这份爱意真是感人肺腑,荡气回肠啊!”
“这师傅说啥啦?怎么就把你们一个个感动到哭了啊!”
“就是,就是,你说细节啊!”
刀客正沉浸在自我渲染的桃夭里,一脸陶醉的痴迷模样,突然被酒客急言打断,半是尴尬半是薄怒,声音也抖高了几分,“急什么,我这不是先讲个大概吗!接下来才是细节!去,去,去!老子讲事,少插嘴,消停听着!”
众酒客敢怒不敢言,但嫌弃的神情,一个甩的比一个激烈。
清了清微有涩紧的喉咙,刀客继续说道:“那晚暴雨涟涟,云莱门将两个逃狱的小儿围堵在山崖之上,还不等德高望重的掌门问话,那两个小儿便吓的纷纷跳了崖,云莱陈掌门眼见俩人性命不保,不顾自身安危,跟着跳崖舍身相护,三人于崖底均受了些伤,但受伤最重的就是陈掌门了,胸口被怪石树枝划开了几十道口子!”
“我的娘勒!几十道啊!那还不划成筛子了!”有人惊恐叹道。
刀客眉峰一挑,似要呵斥这不敬门主之徒,那惊叹之人见此,立马作龟缩状,低垂着眉眼,不再说话。
“那小徒不过是身娇体弱,受了点皮外伤便摇摇欲坠,惹人怜惜,等师傅赶到的时候,更是柔弱的愈演愈烈,惹得师傅心疼不已,张口大骂陈掌门对其徒儿暗下死手,那疾言厉色的是口沫横飞,凶相毕露,要多狰狞有多狰狞,一点让陈掌门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言至此,刀客面露疼惜,言语愤懑,“哎!可怜了陈掌门一片赤诚狭义,白白喂了狗,惹了一身伤不说,却得不到一句好!”
书生提笔凝视,微笑道:“仁兄,细节,细节!”
刀客狭眼一翻,继续道:“师傅骂完了,揽过徒弟的肩膀,将其裹在怀中,我的心肝,我的宝贝的叫了一遍,二人十指相扣,四目相对那是爱意横流,师傅一边吻着徒弟的眉心一边安慰道:乖徒弟,为师今日就算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块,谁也不能再将我们二人分开了,师傅不能没有你,师傅爱你!”
众酒客听到这,皆睁大双眸惊掉了下巴,就连那奋笔疾书的书生,也停笔抬眸,整张脸说不出的变幻莫测,不知是震惊这骇俗的恋情大胆,还是被这甜言蜜语的情话恶心到了,整个人杵在那里一副将要呕血的模样。
“这也太大胆了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男人!还是师徒!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情话绵绵,真是虚有其表,伤风败俗!”
“我滴个娘勒!我有点想吐!”一人说完扶着桌角,干呕起来。
众酒客,你一言我一语,借着碗中酒,将云峥师徒二人骂的是私通淫秽,下贱不堪,挖空心思翻找出最为肮脏污秽的词语,尽数用在这对道貌岸然的师徒身上,仿佛这样咒骂就能将其诛杀于天地间,再也不能现于人前,污人视听。
湛屿隐在角落的身躯,崩于山岳,颓如瀚海,这番添油加醋的编排,着实让他恨到暴走,但这香艳的说辞,又将他重新带进了那夜风雨,云峥满是赤忱眷爱的双眸,霸道强横的怀抱,阴鸷狠厉的诘问,像根横亘在喉间的骨刺,吐不出咽不下,剐的喉间满是鲜血,尖锐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辗转折磨。
那边咒骂的热火朝天,这边恼恨的冰天雪地,就连街角杂耍的艺场,博得阵阵叫好,也盖不过这帮村夫俗子,兔头麞脑的污言碎语。
湛屿终是受不住了,倏尔执起酒碗,砸向那个粗衣刀客。灌注全力的一击,砸在那刀客的后脑之上,登时碎裂成片,滚热的鲜血顺着脖颈汩汩而下。
那刀客捂着后脑,难掩的疼痛使他眯紧了双眼,半晌过后,握着一手的粘腻血腥,向着身后破口大骂,“哪个没长眼的龟孙子,敢在爷爷头上扔东西,不想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