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辰强装镇定,说出的话带着丝丝缕缕的颤抖,“湛屿,你说句话?”
湛屿闻言再次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透着茫然的混沌,一张脸惨白的几乎病态,此时的他感觉比江予辰更像个刚从鬼门关溜达回来的重病患,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合了许久,才从嗓子里扯出蚊蝇般暗哑的一句,“你说什么?”
江予辰陡然从依偎的床头坐起,惊骇的看着湛屿,床板因为动作的起伏过大,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湛屿,你到底怎么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然而湛屿仿佛瞬间耳朵失聪了一般,木木呆呆的盯着一处,丝毫没有听到眼前之人焦急的询问。江予辰跪坐在床上,连续喊了几句,才唤的他缓慢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嘴角抽搐的扯出一丝牵强的微笑。
江予辰不顾身体的疼痛,下床扶住湛屿让他坐在凳子上,双手握住他手臂的那一刻,湛屿的身子如冰块一般寒凉,隔着厚实的纱布传递到掌心,冻的他手指发麻,江予辰实在担心他这副鬼样子,遂想去找林大夫,却不想刚一转身,湛屿便抓住了他的手,慌张的喊道:“你怎么光脚下床了,快给我上床去!”
江予辰一个踉跄就被一双大手按在床榻之上,他抬起眼眸向上看去,只见湛屿面容虽白但以恢复了血色,一双眼眸深邃浮光,正焦急万分的注视着自己,“你起来干什么,老实待在床上,你伤刚好你就这么折腾,不想好了是吧!”
被湛屿连珠炮似的数落,江予辰彻底蒙了,刚刚还半死不活的人转瞬之间就活蹦烂跳,中气十足,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他不清明的脑子产生的幻觉,“你没事吗?”
湛屿被问的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道:“什么没事啦,我吗?”说完噗嗤一声笑了,“我能有什么事,我这不好好的站你面前呢吗?你又怎么了,做噩梦啦?”湛屿好像将刚才的事统统过滤掉了一样,拿起冷掉的粥碗,自顾自的继续道:“你看,为了等你再睡醒,这粥都放冷了!”遂舀起一勺在唇边浅尝了一下,砸吧砸吧嘴,举着勺子凑到江予辰的嘴边,“温凉的,还能吃,来,张嘴我喂你!”
江予辰彻底石化了,他皱着眉头盯着湛屿淡定从容的脸,发狠到要盯进他的脑子里去,看看里面是不是多了一只狰狞丑陋的邪祟。
湛屿拿勺子碰了碰江予辰的嘴唇,却不见他张口,而是探究的看着自己,湛屿被看的后背顿时毛毛刺刺的,“你看着我干嘛!喝啊!”
江予辰垂下眼来,张开嘴喝了一口,脑海中仔细思索着刚刚那怪异的一幕。湛屿一勺一勺的舀着,江予辰心不在焉的喝着,很快一碗就见了底,湛屿拿过素白的帕子为江予辰擦嘴,但好巧不巧,林旭于此时潇洒的掀帘而入,就见到屋内两个男人举止亲密的挨在一起。
白衣的江予辰坐在床边,黑衣的湛屿立在床前,他一手抬捏着江予辰白皙的下巴,一手拿着布绢轻柔的为其擦拭嘴角的米汤,坐着的眼神迷离,站着的含情专注,面颊与面颊之间相隔着窄窄的一道天光,亲昵无间到让林旭以为湛屿下一刻就要亲吻上那如花瓣般娇艳的薄唇。
“咳咳!”林旭拄着拳头抵在嘴上重重的咳了两下,出声打断了两个人暧昧的氛围,湛屿直起身子,笑着问道:“前辈怎么来了?”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我进自己的屋子,还要跟你敲门报备啊!”林旭总是吝啬给湛屿好脸色,一开口必保带着炮仗,“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从明天开始,我要去后堂闭关,为江小子寻找解毒之法,这几日你负责煎药煮饭,劈柴挑水,没事别来打搅我。”转身行了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一日三餐,放后堂门口,记得准时!”说完施施然走了出去,干瘦的身板挺拔如松。
江予辰盯着林旭的背影对湛屿问道:“这林大夫怎么对你态度这么差!”
湛屿无奈的耸耸肩,苦笑道:“这老头记仇呗!我来求医的时候,发生点不愉快的摩擦,他就看我不顺眼,天天找机会骂我,开始我还挺怵他的,骂的次数多了,渐渐也习惯了!”
“你干什么了?让人家看你就这么大火气!”
湛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进椅子中,将双腿交叠搁置在桌子上,抱着胳膊痞的像个市井流氓,“没啥,就是我求他跟我去给你看病,他非不去,我求的烦了,拿剑逼迫那老头来着!”
江予辰就知道会是这样,这湛屿人不坏就是脾气急躁,来的快去的也快,碰上同样火爆的主,非打起来不可,现在能忍着林旭天天没好气的骂,没拿剑反抗也真是让江予辰开了天眼了,“你啊!以后收敛收敛你那肆无忌惮的臭脾气,求人都弄的这么血腥!好在林大夫宽宏大量,还肯收留你我。”
湛屿被江予辰数落从来都是没脾气的,而且还很享受,遂自虐般的点点头,附和道:“是,是,是,我以后一定改正!”他可不想说那是因为自己给这老儿下跪磕头,才换他同意的,就这林老头执拗的跟头驴似的,不做点让他受用的事,预计求到明天早上也没用,他绝对是那种能守在门边跟你磕一夜的主。
第二日一大早,林旭带着一褡裢的书本竹简,进了后堂的屋舍之中,临进门之前还不忘叽里呱啦的嘱咐了湛屿一大堆事宜,说的湛屿频频的翻着白眼,又惹来林老头一顿暴跳如雷的咒骂声。
好不容易送了这尊神入了庙,湛屿蹲在小炉前摇着蒲扇煎药,江予辰则坐在他身后望着屋外的一方天地发着呆。此时暴雨以停,天空依旧阴云密布,不见阳光,小小的厨房本就黝黑杂乱,要不是借着炉火的微光,视清器物都很是困难。
江予辰将目光从天空移到门口,望着门前泥泞土地的视线里,突然跃现了一抹倩丽的红影,那红影长长的秀发在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垂髻,嵌满宝珠的发簪坠着硕大莹白的东珠,摇曳在鬓发间高雅贵气,她素白纤细的手指握着一只小巧的食盒,描金嵌玉奢靡非常,红色的裙摆上绣着片片金色的枫叶,随着秀雅端庄的迈步,纷纷飘落在裙裾之间,像一只只扇动着金粉翅膀的蝴蝶。
这身红如一团艳丽的火焰悠悠婷立在门前,在这灰涩暗沉的天际下亮的灼人眼眶,江予辰不知为何,突然喜爱上了这般招摇明媚的红,穿在这少女的身上真是好看的让他挪不开眼睛。
纪姚提着亲手做的点心,一路忐忑踌躇,越临近林大夫的医馆,她的心越是狂跳的厉害,站立在门口,她理了理并不散乱的云鬓,摸了摸头上华贵的珠钗,呡了呡嫣红的朱唇,微微长叹了一口兰气,抬起素白的柔荑扣了扣那扇枯黄斑驳的门板。
江予辰隐在狭窄暗沉的悬窗之下,肃着举世无双的倾城俊颜探究的望着纪姚的裙角,他似乎在极力的再回想些什么,珏白的手指蓦的抓皱了臂弯垂下的洁白衣袖。
湛屿打开那扇嘎吱巨响的破门,刺耳尖啸割的他耳鼓生疼,边蹙眉边揉着半边耳朵向门外看去。
纪姚被这开门的声音着实吓了一跳,但见到湛屿那张深邃如刀削斧刻般俊逸非凡的脸,就慌乱如麻的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不忍再看,捏着食盒的手掌迅疾间渗出了一层细腻的薄汗。
湛屿见这正是昨日登门的红衣少女,遂微笑道:“姑娘可是来找林大夫的?”
纪姚的听着这清脆如山泉般的嗓音,整个人都要沦陷了,她露着半截秀白的脖颈,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嗯!”发间璀璨的珠钗步摇,随着额头轻微摆动,漾着珍珠莹润的柔亮光泽。
湛屿的目光随着东珠的柔光,将纪姚从头到脚快速的打量了一遍,今日的少女比之昨日要华贵许多,就连衣摆间针绣简单的枫叶,也是掺了金丝的,此时虽然不见日光,却也闪着金子独有的奢靡与贵气,“真是不巧,林大夫闭关了,有什么事十日之后再来吧!”
纪姚抬起泛着红晕的脸庞,盯着湛屿如曜石般凌冽的眉眼,举起手中精雕细琢的食盒,说道:“那纪姚就烦请公子,将这点心交于林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