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屿跪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丁点动静,他的双腿早已麻木,掌心冰的僵硬,那森冷的铁门被他握了许久都不曾温过一瞬,就如千顷的冰原,顺着四肢百骸将那颗跳动的心脏也活活冻死。
“哎!吃饭吧!”一只磕破了角的粗瓷碗,盛着大半碗带着焦黑锅巴的米饭,顺着门洞递了进来,湛屿没有去接,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不说不动像尊石像。
那送饭的狱卒想必是个心善的主,叹了口气将那只破碗放在了地上,嘀咕了一句,“临死之前吃顿饱饭,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说完也放了一碗在江予辰的牢门前,摇着头脚步沉沉的走了。
待湛屿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一道佝偻的瘦小背影,拎着一只竹编的篮子,投在墙上的影子却异常高大。
不知过了多久,湛屿的躯体逐渐昏沉,似要承受不住这长久的跪姿,整个人微微的打着寒颤。这牢里的气温是越来越低,想必应该是到了夜里,失了灵力没法护着体温,湛屿跪坐在地上想要紧一紧衣领,然而僵硬的双手却笨拙的过分,拢了几次都拢不到一起。
就在他做着这些的时候,那些带走江予辰的黑衣人,再次将他拖了回来,不过去时完整光鲜的一个人,回来却是满身伤痕血痂斑驳。他们像扔一件破衣服一样,随手一甩,江予辰就如一片落叶带着凄婉的枯萎飘落在地。他们锁好牢门临走之际,还踩翻了那少的可怜的半碗焦饭,空了的破碗在地上骨碌碌的转着,发出颤颤的瓷音。
湛屿焦急的跪爬过去,死命的想将头颅从这空隙中穿过去,他看不清江予辰的面容,就见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挂在身上,像张刮烂的渔网,露出底下狰狞交错的道道伤口。那些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汩着血沫,垂落在地上的一只手,五指早以肿胀的如萝卜一般,皮肤透明油亮的像张浸了油的薄薄宣纸。
他就这么没有声息的躺着,湛屿甚至都看不到他胸口的微弱起伏,“予辰!”湛屿哽咽道:“你能出个声吗?让我让我安个心!”酸涩的一块堵在心口,每说一个字,都会加剧一分,最后汇聚成一道汹涌澎湃的巨浪,袭上了眼眶。
湛屿就这样将脸颊卡在缝隙里,谨慎着呼吸盯着那抹残破的灰白。静悄悄的过了许久,久到湛屿的脑袋缺了氧,那透明的指尖才微弱的动了动,虽然只是小幅度的一瞬,湛屿也看的是真真切切,他狂喜般的激动,震出了眼眶中噙着的眼泪,“予辰!”嘶哑的嗓音满含着喜悦与心疼,腮边滚落的两道泪痕,让这个从来流血不流泪的少年,平添了些许侠骨柔情。
江予辰那下无意识的抽动,只是疼痛的牵引罢了,他早就昏迷不醒,过度的折磨只能让身体选择休眠意志来自保,否则整个人就会在痛海倾覆中精神崩溃。湛屿就这么靠着铁栏杆守着他,虽然隔着几步的距离,但却是最近的了,他就这样眼神空洞洞的,没有聚焦的盯着,仿佛这具躯壳中的灵魂早已飘散了一样。
这一晚,江予辰昏沉的没有再动过一下,湛屿睁着空茫的眼睛枯守了一夜。
刑司外已是日上三竿,囚牢内暗无日月。
倏尔外边传来几句谈话的杂音,湛屿耳朵失聪听不真切,酸涩的眼睛眨了又眨,牵动的眼底水光一片,眼尾薄红。
一阵铁链的撞击声,那扇锈涩的铁门被打了开来,“今天轮到你了,起来跟我们去一趟吧!”那押解过湛屿的狱卒,懒洋洋的甩了甩手中的短鞭,一脸的疲惫倦怠,好似一夜没有入睡的样子。
湛屿耳朵嗡嗡作响,听的断断续续的,艰难的转动那僵硬的脖子,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见他不说话,那狱卒的火爆脾气骤然又起,抬手就抽。
疼痛是最好的刺激方式,湛屿登时眼神清明,蹙着眉看着震怒的狱卒,一点火气悄悄的窜了上来。
“耳朵聋啦,小爷让你起来受审,你装什么死!”那狱卒又重重的抽了几下,解了气才侃侃的收了手,“拖出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撸胳膊挽袖子,凶神恶煞一般的将湛屿提了起来。
湛屿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个子已经比成年的男子要高了,拽着他领子的那位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窜的跟只竹竿是的!”
湛屿很是厌烦别人这样拽着自己,遂一拳挥了上去,打断了那名狱卒的一颗门牙。脸颊的剧痛与满嘴的鲜血只是稍稍的让那名狱卒呆愣了片刻,转瞬便亦是满脸暴怒,刷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那闪过的极光晃的湛屿眼前一白。
湛屿虽然因这铁栅栏封锁住了灵力,不过他体格强健,肉搏格斗亦是身经百战。四名狱卒在这狭小的囚室里联合围攻也没有讨得半点便宜,反而被打的鼻青脸肿惨叫连连。
再一轮将那四个废物撂倒在地,湛屿早已满额热汗,一滴汗珠自英挺的鼻尖滚落,啪的砸在了地面上,溅起一圈薄薄的水雾。
许是激烈的打斗惊到外面的人,一道银白的锁链自虚无之中破空而来,湛屿没有灵力避无可避,急急的后退了几步,却不想退到了厚实的墙壁之前,那道呼啸着灵压的铁链牢牢的缠上了身体,层层箍紧将他困了个牢靠,湛屿不堪这灵压的霸道双膝跪地,桀骜的仰着头怒瞪着前方虚无的黑暗。
见湛屿被铐牢了,四名狱卒纷纷从地上麻利的爬起,那名用鞭子抽过湛屿的狱卒,揉着胳膊喊道:“我操他娘的,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敲断你的骨头!带走!”
两名狱卒推搡着湛屿出了牢门,还不忘在后头狠踢他的小腿,湛屿隐着怒火一一忍着,只是这一路频频回头去看昏迷的江予辰,走的极其不情愿。
湛屿被绑在十字桩的刑架上,旁边的炭盆燃烧的很旺,熊熊的热浪温暖了湛屿苍白的脸,一抹薄红浮现出来,唤回了整个人的勃勃生机。
尚兰卿揉捏着眉骨,整个人颓废疲倦,虽然阖着眼眸也能感知到他静默的恼怒,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冻的周围的空气都浮动着片片雪花,“说吧!为何残杀我云莱门下弟子?”他一边说一边死死的捏着眉间那层皮肉,力气大到周围都泛起了薄红。
“我没有杀人。”
“人证物证聚在,你再狡辩也是白费口舌,我劝你还是早点招供,换个体面点的死法!”尚兰卿总算放过了那层皮,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
湛屿倏尔冷笑,说道:“人证物证?我真是好奇,你是怎么弄来的人证物证!”
“好啊!”尚兰卿端起茶碗,刮了刮浮在上面的茶叶,说道:“给他念念!”
立在他身边的一名黑衣随扈,随即展开一道冗长的供词,没有半分情感的宣读了一遍。湛屿越听越想笑,越听越愤怒,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听完了十几页的供词。“我说尚宗主,我湛屿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用九耀剑诀杀了那么多云莱弟子吧!你是不是对听雨阁有什么误解?这九耀剑诀我师父都不曾参悟通透,你以为我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就能熟练到用它来残害无辜?”
湛屿口中所提的九耀剑诀,是听雨阁门中一本仙法残卷,最初它还是本完整的,后来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撕去了一半,丢失的那一半为高阶功法,其中就包含着威力最大的究极招式。
差不多三四代了都没有人有天赋参悟出后半本,门下弟子只能修习前半本残卷,练一些入门心法御剑法门,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将那残本修习透彻,但湛屿却修习的出神入化,连沈傲都暗叹不如。
湛屿继续说道:“还有,你说江予辰招厉鬼助我,这也说不通啊,既然我都会九耀剑诀了,何必让他出手,我一人岂不能杀光你云莱满门?这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的供词,不会是你想破了一夜的脑袋想出来的吧!”
湛屿实在想不明白,把听雨阁的九耀剑诀添进去有什么用,如今修真界早就没有人能亲眼见到九耀剑式的光彩了,学些入门心法难道还能危害天下不成?再说这无极观捉鬼驱邪,还没听过有能操控厉鬼这么荒谬的术法,这尚兰卿脑子莫不是被驴踢了,编排的都是些什么天方夜谭的诳语!
尚兰卿大概是头痛欲裂,一直雾眉紧蹙,看着湛屿的眼神也不是特别的集中,“你师傅就没有告诉过你?”
湛屿不解道:“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