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我们并没有上山,只是在山脚住下来。在当地人那里我们租到烧烤用的工具和帐篷,买了木炭和食材。本以为当地人会趁此机会抬高价钱,但是他们给出的价钱比别处还要低廉许多。老乡们说,都是自己家的东西不必计较,多来一些客人山谷都会热闹很多。
次日清晨,薄雾笼罩群山。我们一行人踏着新鲜的露水朝山顶进发。男人都背着很重的行李,女人则拿吃喝的东西载说载笑地爬山。走不到多远,不知道是我们故意还是怎么的,我和米乐就落在其他人的后面。
“在快餐店做得愉快吗?“米乐拉拉肩膀上的背带。
“还算顺利,不过还是挺辛苦的,从早到晚都没有休息的时刻。在耳边总可以响起客人推门而入的时的铃声。”我歪歪脖子,“听到‘叮铃’的声音,我的心都会重新振作一番,准备迎接客人。”
“听上去你还是蛮喜欢这样的工作。”
“喜欢谈不上,不过喜欢这样充实过日子的感觉。不像以前在公司,空闲的时候便无从打理自己的心情,所以会心烦意乱的。”
“那倒也是,人太过于空闲就会想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轻盈地跳上台阶在远处等他。从上往下看,米乐被背囊压弯了肩膀,像是在匍匐前进。我坐在青石板上,支起下巴看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青石板上冰凉的水汽不一会儿浸透牛仔裤,连同内裤都润湿。我这才发觉,整个屁股又冰又凉。我站起来不停地扯粘在屁股上的裤子。
“怎么了?”米乐问我。
我指指屁股“全都湿透了,感觉非常不舒服,而且看上去也是尴尬得很。”
米乐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连内裤都湿了吧。”
“这个不用你管。”
米乐解下他的薄外套交给我。“系在腰上遮住你可笑的屁股,看上去可真的令人发笑。”
系上他的衣服之后我们加快速度赶上其他人。我和米乐又淹没在人群的热闹当中。他们开始谈论公司新近的情况,无非是各自部分之间无伤大雅的笑话。对于那些追根究底的底细他们都是不会谈起的。我同米乐一样只是静心听下去,偶尔附和几句。
入夜的时候,一行人在山上支起帐篷,然后在其中围上垫起烧烤用的灶。
不知为何山顶上的星星特别亮,在暗夜的苍穹之中发出如钻石一样闪耀的光。微风习习,空气中混杂山野之中特有的青草香味和肉香的味道。大伙在一起说说笑笑,唱唱闹闹,甚是热闹。
篝火的映衬下,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的没的聊起公司的旧闻。米乐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然离开。
“我先走开一会儿。”来不及同旁边的女孩解释,我旋即追逐米乐的身影。
米乐手里拿一瓶啤酒跌跌绊绊的,我悄然无声地跟随在他身后,怀着十分侥幸的心理。我就像一个即将窥视他到别人裸体的偷窥狂一般带着欣喜,我有预感我可以看到米乐最直白的内心。
大约过来五分钟,米乐选一有石板的地方坐下来。我站在不远处,他的瘦削的身影在黑夜之中更加的孤独,以至于我不敢轻易上前惊动他。犹豫片刻我走到他的身旁,同他肩并肩坐下。溪水在我们脚下潺潺流动,虽然看不清想来一定也是非常清澈。
好一会儿我们也没有说话,都只看着远处黑压压的群山。
“真是觉得对你愧疚。”米乐突然如此说。
“唔”我茫然不知他所云。
“就现在这样也是对你充满愧疚的心情。”他呷口啤酒,“分明也是喜欢你的,却喜欢的极不透彻,你也讨厌我这样吧。”
我低头不语,将手浸入溪水当中,冰凉的滋味从指尖直到心脏,全身都起一层鸡皮疙瘩。
“愿意同我讲讲你和那个女孩吗?’
“你是真的愿意听我讲吗?”在黑暗中米乐的脸上浮出淡淡地微笑。
“非常乐意。”
米乐将酒瓶搁在身边,十指交错握住。“我曾经同你说过,在上高中的时候我是学过钢琴吧。”
“有这么回事儿。”
“那女孩也是同我一块儿学习钢琴的。她才是一个了不起的家伙,所有小孩中她的天赋算是最上等的,没有一个老师不赞叹她的技艺。”米乐仰望被密林遮盖的天空,“复杂的曲子听上两遍她就会记得乐谱,简直就是天生的音乐家。原本以为她会成为一个钢琴师或者音乐家,但是她和我一样只参加了普通的考试。每一个人都因此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如此了得的人连考试都不会参加。”
“难道因为你没有参加啊考试所以她也不愿意了?”我说。
“如果是如此倒算一种幸福。那个家伙绝对不会这样的。她曾经同我说过,她只是有音乐的天赋,但是她只是喜欢展示存在于自己身上的这点天赋,却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天赋。”米乐仰躺在石板上,“有时候她真是一个傲慢没有礼貌的家伙。她喜欢别人用钦佩的目光看她,用语言赞美她,一切别人对她的仰视她都喜欢。她内心骄傲,但是却是一个极可爱的孩子,俏皮美丽。”
“这倒是真的,莱利还同我说很少见过这样开朗可爱的中国女孩。”
我也躺下来,仰望苍穹。点点的星光在叠错的树叶当中摇曳不停。我对女孩也产生很多的好奇,是因为她离奇的性格还是原本使然,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听她以后又是如何。
“对于她的喜欢,开始于贝多芬的《月光》。”米乐脸上漾起浅浅的微笑,“我是同其他孩子一样对她充满赞叹之情。那家伙弹完这首曲子后,扬起淡薄的身子向我微笑招手唤我过去同她一起弹奏了彪德西的《亚麻色头发少女》。我大概就是被她出众的天赋和迷人的美丽迷住了。”
米乐重新坐起来点起一支烟。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闪烁暗暗的猩红色。我注视他弯曲的脊梁,伸手触摸他一节一节的骨骼,没有一处不是透着冰凉的感觉。
“对她总有很多的迷恋,即便她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米乐吐出一团烟气,“就如同你那天所见,她乐意得到什么或者做什么,只要不太为难我,我都乐意奉献。”
我在鼻子了哼哼冷笑两声,米乐你不是在说的么,我们的遭遇是多么相似,我们只是踏着彼此的影子前进。我们都无比懦弱,在喜爱人的面前就像剥壳的蜗牛,只剩下软软的内心,装不成强大的样子。而此刻米乐的每一句话像银刺一样扎入我心,但是我却想知道得更多。
米乐丢掉烟头,深情地注视我的眼睛说:“所以对你充满愧疚,这样的话也不应该同你诉说,可是我需要有一个知道。”
我捧住她的左手贴在我的面颊上,让身体的温度暖和他的手掌。如果你需要一个温暖的内心,我是会不遗余力地给与的,我心里这样同他讲。
我们脱掉鞋把双脚放进淙淙的小溪当中,一面冲凉水一面讲话。只不过不再讲有关那个女孩的话题,我是真不愿意再用更多的时间来提及了。冲凉之后,米乐背我回去。
我手里提着鞋交叉挂住米乐的脖子,双脚在他身后晃来晃去。米乐喘气有点吃力,我一点也不愿意从他的背上下来,只将头贴在他的背上听到他心脏嘣嘣直跳的声音。我的心里产生一种即是甜美又充满凄凉的感情。米乐如同拉起我的手带我走向一个世界,只剩下一个狭窄的出口,至于将会去哪里,我和他都是一无所知。也许他会问我,迟微,我们将会去哪里。我一定会这样回答,去哪里我倒是不知道,总会有抵达未来的那一天吧。只是此刻我能感到我们的未来是一片银灰色,觉迷茫。
深夜,躺在帐篷当中我没有办法入睡,拉开帐篷的门帘,独自在夜风中仰看天空中的繁星。过了会儿我摸索到米乐的帐篷,拉开他的门帘。
他微微睁开双眼,我将食指放在嘴唇边做出禁声的手势,便躺在他的身旁。我脱去外套盖在他的身上,从身后搂住他的胸口,眯着眼睛将脸颊贴在他的防水衣上。
米乐小心翼翼不动弹像一个缚在茧子里的蚕蛹。过了一刻,米乐翻转身来,拉开衣链将我的手放在胸口。我们四只手交叠放在他的胸口,米乐迷蒙双眼说:“我不想让我自己成为你的负担,给你带来没有必要的重负。”
我叹息口气:“是不是负担不是由你来决定的,那是由我自己的感觉所决定的。”
“你真这样认为,但是总是会带给你很多特别失望的事儿。”米乐拍拍我的手背。
“我早已经失望透顶了。”我自我嘲解,“所以没有认为你会做什么了不起伤人的事儿。”
米乐倒是不会说伤人的字眼,但是他不经意见流露出来的言谈举止都会让我凉到脊髓,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性情。
我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摁住他的肩膀亲吻他的额头,对他说:“亲吻额头表示原谅。”
良久,我拾起衣服悉悉索索地穿在身上,快速地走出他的帐篷。
六月,炙热的六月。柏油路面开始融化,散发出阵阵焦臭的味道。每天骑单车回家的时候,感觉车轮在与路面摩擦的时候几近被粘在满是黑色油脂的路面上。
阳光像黄蜂的毒针一样毒辣。有许多的顾客只须点一大杯加冰的可乐就可以消磨一个下午。最近总有一个女孩在快餐店做功课。她先是找个够宽敞的地方,把书包放在桌上才点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总,女孩埋头写作业,偶尔抬头思索问题,翻查课本。旁人在她的眼中全然不存在。我好奇她怎么可以在吵闹的餐厅当中毫不费力地思考。
今天女孩穿一件白色吊带背心,束起马尾。她点一个牛肉汉堡和大杯可乐。
我将点餐递给她,说:“今天也是来写作业。。”
她浅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说:“是啊,作业总是写不完,接下来的暑假也要这样过下去。”
她端着餐盘往回走,马尾在身后甩来甩去。她像一只小鹿,全身散发出可人的活力。
在上次之后,我和莱利时常见面。他有了新的朋友,是一个高高的中国学生。几次到餐厅吃饭都是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我看出他十分高兴结识到新的朋友。
一晚我下班之后,莱利还在等我。见到我出来便挥动双手,“嘿,丽达我在这里。”
我向他走去。“喝一杯如何?”我提议。
“一个不赖的建议,来成都这么久我还没有去过酒吧。”莱利说。他的汉语进步很多,没有再磕磕巴巴。我夸赞说他,汉语进步神速。他高兴得不得了。
我们又步行半个小时去到一家叫88的酒吧。
我扬手让酒保过来。我点一杯鸡尾酒,莱利要了加冰的威士忌。
我问莱利,到成都来学习什么。莱利眨巴眨巴蓝眼睛说:“我想学习中文,然后在回国学习文学。”
“学习中文对你回国学习文学有好处么?。”
莱利喝一口威士忌说:“那自然有很多好出。中国有许多值得称赞的文学作品,但是却不能够不能够被外国吸收,所以为了追求原著我才学习中文的。”
我摇动粉红的鸡尾酒,并不喝。我问莱利回国之后学习完之后做什么。
莱利思索之后说:“还没有做好打算。对于文学我只是喜欢而已,并没有想成为一个作家之类这样的想法。我只是喜欢阅读。”
“那倒不错,真正写出东西的人也不是在学校学习出来的。没有文学禀赋的人是写不出值得看的东西。做点其他的东西也不坏,反而轻松许多。比如我就想做个记者之类的,写写通讯稿。”我喝上一口,“不过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继续读书。也许连写通讯稿的机会也不会有的。”
莱利又要两杯威士忌。他说:“当自己不想继续的时候,就停下来就当修行。中国不是有修行这个说法的吗?”
我不得不对眼前这个蓝眼睛的爱尔兰人刮目相看。莱利开始讲述自己家乡有趣的故事,偶尔不能表达的时侯还是要夹杂着英文。我不经对他的家乡充满好奇,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天地。也许也是他对自己家乡的热爱才可以如此生动的描述,让人想一探究竟。
结账的时候我坚持由我来付钱。我说,不用对我的钱包担心,快餐店的收入也是颇丰,都是多亏你的照顾。莱利收回钱包,他也确实爱吃快餐。
莱利送我到站台。他说了:“真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我摇摇头,“我不需要绅士风度。”
公车缓缓驶入站台。我找位子坐下,莱利还是站在站台的台阶上向我挥手。他是目送我离开,直到我们不可以看到彼此的身影。
我产生一种幻觉,莱利就是童话中的小王子。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他给我带来幻想的世界。在他的眼睛里我看不到尘埃,纯净透明的如同湖水。
PART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