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问题想向姚老板请教。”
“不敢。”
“你在听琴中有一段,唱的是其声壮,似铁骑刀枪冗冗,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声高,似风清月朗鹤呖空,其声低,似听儿女语,小窗中,喁喁。唱本里没有这段,你们是怎么加上的?”
“原本是没有的。这次进京,听见京里的戏班都这样唱,师父觉得好,就叫我们也这样唱。”
“原来是这样。那是谁给你说的这段戏的?”
盼盼迟疑了。这段是阿摩亲自一字一句教给她的。阿摩还将意思讲给她听,还教她认字、写字,把这段词亲口读出来、亲笔写下来。真正弄懂含义。在排演中,还亲自指导她的每个动作,给她讲解每个动作的设计目的。她和阿摩正是通过这段曲子,相识、相知、相恋。这是她们的定情曲。她还记得,在那个堆满杂物的后院里,别人都去吃午饭了,她和阿摩还因为一个动作在反复揣摩、练习。一个回眸、一个转身。转眼之间,不知为何,毫无征兆,非常自然地两人就拥抱在了一起。盼盼心如小鹿乱撞,紧张极了。她并不是羞涩,而是害怕。然而阿摩的一句话让她毫无顾虑地投入他的怀抱。阿摩吻着她,说道:“盼盼,我终于找到你了。”以后,阿摩曾无数次地说:“盼盼,我空耗了那么多的岁月,始终神魂飘荡。有了你,才觉得没白过。原来之前的所有蹉跎,都是为了等到你。”所以盼盼不愿和别人说起这只曲子,那只曲子和它后面的故事只属于她和阿摩。她沉默着。沉默中,她感到高高在上的王妃淡淡一笑,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又从高处传了下来:
“这只曲子是二哥写的。其实我也参与其中。我们俩都喜欢西厢记,太熟了,就忍不住想把自己的东西加进去。所以,我和二哥就琢磨出这段,天天在一起商量,改了又改。当然主要是二哥写,我只是提些意见。写好后,我就唱给她听,连同动作,哪里不好再改。就这样打磨出这段。曲牌也是换了好几个,才定的这个。换一个,就要唱上几遍。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你说京里的戏班都在唱,这是不对的。二哥写好后,只教给几个王侯公府的私家小戏班唱过,他们从不在戏院里演。这些宅门大概你也都去唱过堂会。所以,你这个一定是二哥亲自教的。我听得出来,别人教不出这样的唱腔、做派。不过,由你来唱,最合适不过。这个曲子被你唱火了。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没人会记得二哥,更没人知道我。”
盼盼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血上涌。为什么没人来制止她!为什么她这样猖狂!
“还有,你唱长生殿,那套行头真不错,是哪里置办的?”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如果亮开嗓子一唱,肯定是好水音。
盼盼真想掉头就走,可她不敢。舞台上,她是太守小姐杜丽娘,为爱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她是相府千金崔莺莺,待月西厢,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是慷慨出塞的王昭君,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贵妃。而舞台下,她只是个戏子,娼优皂隶中的一员,不入人眼的下九流。尽管那个贵为皇子的男人爱她,为她不惜撇下新婚妻子而跟她共度新婚之夜。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两个。她们都是侯门千金,她们可以坐在台下,谈笑之中,点她的戏,看她为她们唱戏。她们可以随意把她叫过来,跟她进行绵里藏针、满含恶意的谈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而她只能站着听,没有反问的权力,没有反击的权力。
“王妃在问话呢!”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起了起来。她还没有拒绝回答的权力。
“是师父给的。”盼盼低声说道。
“不会吧。我记得很清楚。那件袍子是益州织造专门为父皇织的,是缂丝的手艺。几乎失传了。你不知道,当时送进宫里,各宫的娘娘们传看了好几天呢。我母妃在宫中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三年就织了两件。一件父皇就赏给了二哥。连丽皇贵妃都没给。母妃还埋怨父皇,不该这样惯着二哥。二哥一向大方,他觉得应该,一掷千金也不会犹豫一下。不过,我支持他。这样珍贵的戏装只有你才配穿。只有你穿着它唱杨贵妃,才不枉了这凤袍。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那凤冠上的点翠是宫中的手艺,外面找不到的。你得千万小心。”
看似闲闲而谈,实际每句都似毒针,直刺盼盼的心。那颗心的自信、骄傲的程度一点不次于侃侃而谈的贵妇王妃。盼盼几乎咬破嘴唇了,她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