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柯拎起一坛烈酒,仰头灌下去。如今的局势对他们已经非常不利了,城外的东仪军得到了援军,将定城围得水泄不通。而他们的补给全靠昌邕调过来,东仪军已经在水上设了伏兵,每一次船只过来都要冒着被袭击的风险,粮道已经岌岌可危了。若是再不打破这样僵持的状态,他们就只能撤回去。
冰冷的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将他的衣服打湿,穆柯狠狠地将酒坛子掼到地上,这次南下,他们损失惨重,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现在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城里。说到底,还是因为晋阳王萧珹的出现,穆柯愤恨地想,若是没有萧珹捣乱,仪城早就拿下来了,哪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还在和女子调笑的将士又一次发出欢呼声,这些笑声听起来格外刺耳。穆柯越想越窝火,酒喝在嘴里也没了滋味,一气之下将酒坛子砸到火堆里,火焰“嘭”的一声窜得老高,飞溅的火星惹得众人纷纷避让,校场上慌乱一阵又安静下来,旁边侍酒的奴隶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位偏将将酒碗一掷,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大伙只顾着自己享受,忘了将军了,来来来,玉珠快过来给将军敬酒,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哈哈,阿兰也过来陪将军喝一杯……”
那偏将一句话还没说完,穆柯的另一只酒坛已经到了他面前,穆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双颊通红,指着那偏将大骂:“巴老二,以为老子和你一样,让女人和酒肉填满了脑子么,用你的的肥头想想,现在喝酒吃肉的时候么。仪城,仪城,老子一定要拿下来,兄弟们,有种的跟老子杀到仪城去,那里的美酒,那里的女人才是极品。走,跟老子杀到仪城去!”
“杀到仪城,杀到仪城……”穆柯一席话说完,场上瞬间沸腾起来,附和声此起彼伏。大家都站起来欢呼着,穆柯晃荡两步向火堆走去,身边的侍卫连忙上前去扶,穆柯不耐烦地打开那人的手,就在穆柯摇摇晃晃的迈向篝火的时间里,校场又渐渐安静了下来,穆柯有些迷糊地望向众人,大喝一声,“都死了吗,怎么不出声了,胆子都丢了吗,都是孬种,孬种……”穆柯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头来,嘟囔着将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
公孙翱负手站在校场边上,就像是出来散个步一样闲散,他的脸上挂着一抹笑,但那笑意生生将众人冻住。
“穆将军真是英勇无敌啊,怕是攻下仪城也不在话下,那正好,明日早上我想去仪城走走,穆将军去开路吧。”
此话一出,惊醒了一干喝多了的将士,从此地到仪城最快的骑兵也要大半天的时间,一夜之间怎么可能将仪城拿下,但是穆柯一席话说在前面,现在是骑虎难下。
校场上沉默得可怕,只听得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着。
穆柯这会儿回过神来,对着公孙翱的冷脸单膝跪下,将右手放在心口道:“殿下,我们赤沙男儿从来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如今我们守在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不是我说,如果让那帮软骨头拖着打,还不如跟他们拼了,老子定要杀到仪城去,殿下,出兵吧!”穆柯抬头,一双微绿的眼睛在夜色下散发着狂热的光,而沉寂士兵也慢慢附和起来,哗啦啦跪了一地。
公孙翱脸色也来越冷,一步一步走向中心,俯身看着穆柯道:“穆柯,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殿下么,要不我将权杖给你,你来做统领!”
如一桶雪水当头浇下,穆柯连忙俯身请罪:“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你不过是想带兵攻下仪城,是不是,我可有给你调兵令牌,行军路线补给可有准备好?还有,你可知道现在仪城有多少兵马,又有多少埋伏?回答我,穆柯,你准备好了吗?”
每一个质问指出,穆柯的头就低上一分,等到公孙翱问完,穆柯已经满脸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公孙翱不为所动,熊熊烈火映着他的身影,远远看去就像他在燃烧一样,“穆柯,你今日在此胡言乱语,狂妄自大,不尊命令,念在你多年为国效力的份上,这回暂且饶了你不死,但是你也会别太得意,罚你二十鞭子,还有,一个月之内不许喝酒,给我滚到马棚里好好醒醒脑子,过几天再来见我吧。”
“殿下……”周围将士急忙前去求情,这个鞭打二十鞭子虽然不是什么大的刑罚,但是放在穆柯身上,奇耻大辱也不为过。更何况要关他马棚,以穆柯的性格怕是当场就要跳起来。
穆柯煞白的脸现在涨得通红,他看着公孙翱,他的亲表哥,一双眼睛更是通红。他不解,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愿再挨顿打也不要关马棚。正欲辩驳便遇见那双冷入心扉的眼神,公孙翱冷冷地看着穆柯,穆柯积攒的气焰被顿时冻住。
穆柯咬咬牙,一言不发的解开衣服露出脊背来,公孙翱身边的侍卫上前毫不留情地抽了他二十鞭子。穆柯一声未吭,不消片刻身上便是血痕交错,惨不忍睹。围着的士兵都噤若寒蝉,等到穆柯被拖下去之后,就都悄悄散了。
渐渐地校场上只剩下公孙翱一个人。
柳月睁着眼睛听他们吵,这个公孙翱,真是煞风景啊,好好的一场热闹他一来便散了。柳月越想越睡不着,躺了一会只得起身去煎一碗宁神汤。不想百合却用完了,柳月寻思药库也不远,便起身往药库走。
出了帐篷拐过一个弯便是药库,这里的药材还是柳月来了才慢慢收集起来的。帐篷前站着两个小兵,见柳月走来,也不问什么,直接将长矛拿开,放他进去。
柳月提着百合慢慢往回走,抬头便看见公孙翱站在远处眼神复杂地看着而他,柳月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不欲多言,闪身便要回去。
“柳大夫,半夜三更怎么到药库里来了?”公孙翱缓缓道来,若是不是那张冷面,真会觉得这是朋友之间的问侯。
“我觉浅,外面这么热闹怎么睡得着,想必殿下也是出来凑热闹的,不过人都散了,殿下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哦,原来柳大夫也有失眠的时候,依我看是高兴得睡不着吧。”
“呵呵,殿下说笑了,我区区一介俘虏,朝不保夕,如何高兴得起来。”柳月不慌不忙的走着。
公孙翱怒极反笑,:“柳大夫既然知道自己是俘虏就该好好做一个俘虏,以后还是呆在帐篷里好了。”
“殿下既然说的,我怎敢不尊,天色不早了,殿下大病一场,这露气是沾不得的,若是无事,我就先告辞了。”说罢,柳月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这话说得真乏味,现在好了,宁神汤也不用煎了。
他不过是气穆柯不讲信用,说了几句刻薄的话,嘲笑穆柯要是上次没有他这个人肉盾牌,萧珹早就将他斩于马下了,他胜之不武,是个卑鄙的人。穆柯那个蠢货,果然一挑拨就上当了。看样子公孙翱是知道了,来警告他安分点的。
公孙翱看着柳月远去的背影,露出复杂的神色。柳月的身份和他的脸色一样复杂,对他来说,柳月即是俘虏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即是潜在的奸细又是可以争取的盟友,他用不光彩的手段威胁柳月替他做事,但是柳月却做得尽职尽责。各种角色综合在一个人身上,让人猜不透,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