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城中到处都是积水,枯枝烂叶堆得到处都是。人们麻木的在街上晃荡,只有不知世事的小孩依旧调皮,呼啦啦从街上跑过,溅起一滩泥水,惹得路人谩骂。突兀的骂声响了一会,又归于平静,旁人视若无睹,游魂一样走开。整个仪城都像压在蒸笼里面,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左江病情加重,今天一早本来要亲自视察灾情的,结果连门都没法出,无奈之下只得让曹主薄带着人马去巡视。曹主薄想了想还是邀柳月一起去。
现在仪城全靠左江一人支撑,蓝晋又不在,柳月见事情实在是危急,只好放下心思出手相助,他虽然拒绝了左江的招揽,但实际上却成了左江身边的幕僚。好在他与左江的关系说不上融洽,但大事上却也没什么分歧,曹主薄也放心找他商议事情。
其实仪城乱成这样,柳月心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陈敬之死是这动乱的开始,想到自己也是一个参与其中的人,就有一种深深地负罪感,他迫切的想做点什么来补救这个局面。
城外不比城内,即使还未出城门,就能感觉到浓重的混乱气息。等出了城门,才发现,若说城内是压抑得
透不过气,城外就是坟场一样的凄凉。城外七零八落的竖着一些帐篷,蓬头垢面的流民默不做声地盯着他们。
之后城门就紧闭了,救济的粮食也断了,这段时间来他们还是头一拨出城的人。活下来人眼神呆滞麻木,之前井然有序的棚子已经七零八落。每日死亡的人数有增无减,那些无亲无故的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尸体胡乱的堆在荒地里,一刮风,尸臭味飘得连内城都能闻见。每当城头上扔下一些粮食,流民们便一哄而上,随处可见为了一块面饼、一把米豆大打出手的人,人说易子而食,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柳月下了车,悲痛和愤怒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触目所及乃是人间地狱,柳月无比深刻的认识到,人命是多么的渺小。
地上散发着恶臭的泥水将鞋子弄脏,柳月抬头一看,破烂的帐篷后面藏着不知多少双眼睛。几日前的死了十七个士兵,重伤的还有十几个,至于死掉的流民无法统计。发放粮食的主事救回来不过熬了一夜,天亮就断了气,另一个官员断了一条腿,头也让人打破了,到现在还如同惊弓之鸟。
这些一无所有的人是最可怜的,也是最可怕的,在生存的压力下,人人都会变成猛兽恶鬼,所谓道德法律不过是空谈。
曹主薄让人搬了几个木墩放在空地上,自己爬上木墩,高声说道:“诸位,现在北方战乱未平,南方又添水患,正是多事之秋,前日,死伤无数,其中是非,今日就做个了断。左大人劳累成疾,只好由鄙人主持,还大家一个真相。”
曹主薄喊完话,望了望依旧死寂的棚户,只好接着说:“诸位原本是到东仪来避难的,左大人怜惜各位背井离乡,遂设置了好几处惠民署,赈灾粮食也是如数发放,数万流民每日所需的米粮就要数百石,现在城中已无余粮,左大人带头节食,也不愿放弃救济大家,已是大人仁厚,却不想细作煽风点火,四处造谣,酿成大乱,实在是天理难容。”
“哼,说的好听,当官的还不是一个模样,说是爱民如子,却给我们吃有毒的粮食,百姓命贱不值钱,干脆把我们都毒死啊!”人群里有人沙哑着喊了一句,十分突兀。
“城内的百姓和你们吃的是一样的粮食,却没有出现死人的情况,大人多次派遣医官调查,却屡次有人暗中阻挠,中毒一事……”
“大人小心……”曹主薄一句话还未说完,一块石头直直砸向他,还好身边的侍卫身手不错,将他拉开。石头落在地上溅起一滩水花,伴随着的却是越来越大的喧哗,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叫嚣声传来,激动的灾民大叫起来。
“说是城中的吃的一个样,为何关上城门不让我们进去?”“粮食越发越少,已经饿死了好多人了,呜呜呜……”“当官的每天山珍海味,哪里管我们这些流民死活……”“苍天啊,既然不给活路,俺拼了命也要杀了这群狗官……”
躲藏在棚子里的流民一个个走了出来,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眼神更像地狱里的恶鬼,有狂热,有贪婪,还有麻木。流民将一行人渐渐围住,士兵架起盾牌严阵以待,个个如临大敌,见过前几天的人心有余悸,胆小的腿都发麻了。曹主薄心中又气又急,脑门布满了汗珠,事情似乎又变得更糟糕了。
老齐护着柳月退到城墙边上,眼看着激动的人群越围越紧,一场恶战只怕避免不了了。柳月示意老齐将随行士兵手中的锣拿过来,老齐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将锣拿了过来。柳月卯足了劲狠狠地敲了一下锣,“哐……”的一声巨响穿破嘈杂的人群,打破将要爆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