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县失守,境内百姓纷纷逃离,好不容易渐渐平稳的的仪城又开始拥挤起来。此时不知道谁暗中散播谣言,昌邕郡之所以沦陷是因为朝中的人通敌卖国,将西北拱手让给赤沙人,又有人说是朝廷自知顶不住,干脆放弃西北,将它们送给敌人,好填满赤沙人的胃口。不论是哪种谣言,不外乎是朝廷已经抛弃了整个西北,不管这些流民的死活。渐渐的声势越来越大,暴动的苗头越来越明显,只差一个火星,便能成燎原之势。
流民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此时万一,不用等赤沙军打过来,仪城就算完了。左江忙得脚不沾地,终于累倒了。这个节骨眼上左江一倒,整个东仪无人主事,城外流民闹事,应县还在苦战之中,眼看东仪就要彻底乱了。
家中仆人幕僚急得上火,只得命人将柳月接到府衙。
柳月自己的病还未好全,见有人来请,阿福担心的念叨了半天,最后还是乖乖地收拾了药箱送他去了郡守府。
老齐赶着马车往府衙,柳月微微挑起车帘看着外面,街上并不太平,随着赤沙人的渡江而来,整个仪城的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偏偏左江下令封闭城门和去往其他县的主要道路,这些人即使想逃出城去也不能。
看了一会,柳月便放下帘子,紧握的双手上露出泛白的关节。
一进书房便看见左江在处理公文,干瘦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连脸上的褶子也比往常干枯一些。他见柳月进来,起身相迎:“大雨天劳烦柳公子过来,老朽真是惭愧。”柳月微微皱眉道:“大人身体未好,再这样劳累下去,吃再多的药也是于事无补。”左江苦笑一声:“所谓在其位,谋其事,如今左某坐在这个位置上,如何放得下。罢了,多说也是徒增烦恼,赤沙军就要来了,还望公子多担待些,老夫现在还不能倒下。”
柳月看着这位老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左江有湿热症,这个天气最易发作,考虑到左江的年纪,柳月略微思索,调整了一下葛根岑连汤的配方。
“我听曹主薄说,这次安置流民,多亏了你了的计策,老夫在此多谢。”在柳月写药方的间隙,左江拱手道谢,柳月自是推脱一番不敢受此大礼。
两人闲聊几句,左江便问起了柳月将来的打算,柳月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笑道:“我本是江湖人,将来如何,现在却不好说。”
“年轻人爱四处游历也很正常,老夫见你聪慧过人,做个江湖大夫太过屈才了,这仪城正是用人之际,老夫身边最缺你这样的人才了,不如留下如何。”左江早有招揽之意,为此还特意探了探蓝晋的口风,得知柳月并不是他的幕僚,这才开口。
“大人说笑了,这世上有人对权利功名趋之若鹜,自然也有人不愿案牍劳形,我散懒惯了,还是做个江湖大夫自在。”柳月轻轻一笑,眉眼中透着不屑和一丝讥讽。
左江眉头皱了一下,柳月这个回答相当不逊,与他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老夫只是爱惜人才,公子既然不愿意,就当老夫没说。”左江久居上位,这点涵养还是有的,只当自己没听见柳月的一番话,一句话便揭了过去。
“左大人既然爱惜人才,为何又自毁长城?”
柳月没头没脑的问了这句话,左江额上的皱纹更深了,他不明白柳月的意思,只能问他:“此话怎讲?”
“大人明知城中粮食不够,却由着流民往仪城挤,之前就有人说过,要将这些流民往南方诸郡疏散,敢问大人,此话又怎讲?”柳月放下手中的笔,药方已经写完了。
“往南疏散,只会加剧混乱,现下东仪已乱,难倒还要看着其他郡县也一起乱吗?任由流民为祸西南,老夫有何面目面对诸郡百姓。”
“为祸西南?东仪身为西南诸郡之首,如果任由流民围城,到时候赤沙人杀过来,东仪根本抵挡不住,东仪一失莫说西南诸郡,只怕南方全部都会落入敌手。左大人,你又当如何?”
“你……”左江有些激动,放任流民南下是为祸西南,流民围城迟早会将仪城拖垮,自己这个做郡守的,不管做哪个决定都难辞其咎。
“大人觉得为难吗,想当年大人杀伐决断何等威风,现在难道是怕了?”柳月轻笑一声,就像往常一样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是锋利无比。
左江脸色发白,厚重的皱纹僵硬的堆在脸上,柳月提出的问题,根本没有万全之策。
“柳公子觉得老夫在惧怕什么?”左江盯着柳月,今日的柳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言辞尖锐步步紧逼,左江意外之余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草民怎么知道大人心中在惧怕什么,听说大人在御史任上杀伐果断,不畏强权,此次也希望大人行事果断罢了。”柳月收拾好药箱,拱拱手道:“大人好好养病,草民告退。”
左江望着柳月离去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曹主薄正好过来送账册,见左江站在门廊下,心中疑惑:“大人这是怎么了?”
“你觉得柳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人怎么问起这个来,柳月这孩子我见是个心思纯良的人。”曹主薄失笑,他觉得自己的上司这是多虑了,便把前几日在城外的见闻讲了出来,柳月是如何拿出自己的饭菜来给那对姐弟吃,末了还感叹一句柳月机智过人又不失仁慈。
“你有没有觉得他有那些地方不对劲吗?”左江眯着眼睛,依旧盯着柳月离去的方向。
“就我与他接触了这段时间来看,这孩子并无不妥啊,不过就他的年龄来说,未免有些老成了,难倒大人觉着有什么不妥?”
“没有,只是老夫今日才知道,原来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恭谦。”
“哈哈哈,他是说了什么冒犯了大人吗?我早就知道这孩子可不是好说话的,老夫也被他抢白过,这滋味不好受啊。”曹主薄回忆起当日两人在城外,柳月一脸严肃的建议分帐篷的样子,着实叫他意外。
“哦,老夫倒是头一次见到被抢白了还这样高兴的。”左江揶揄着曹主薄,心中暂时放下疙瘩,接过曹主薄递过来的账本查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