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丝雨打在树梢上,满山青翠的叶子绿得发亮,正是梅雨时节,纷纷扬扬的雨时大时小,缠绵许久总不见停。只见一个瘦弱的少年从林中走来,衣摆已经湿透了,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背后背着一个小包袱,正慢慢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此人正是柳月,他已经在这个名叫黑石村的地方停留数日了,见雨越下越大,胸中越发焦急。
自从郡守府大火过后,伍峥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将整个仪城封锁。还好柳月手上有陈敬送的银票,费了许多周折他才从城中逃出来。出来以后,他想陈敬和使者都死在了火场,伍峥是什么目的还两说。再者他已经露出真面目,他背后的人迟早也会露面的,况且东仪已乱,他不想掺和进去,所以他想独自一人赶往凉川郡调查那个叫邱明的人。
柳月对这个人有些印象,当年凉川大营粮草出现问题,最先牵扯进去的人中就有一个叫做邱明,只是这个人下狱没多久就莫名其妙死了,他死后没多久,陈观便跳出来指证梁振通敌叛国,事情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导致大家转移了目标,将他忽略了。现在看来,这个人的死背后一定不简单,很有可能就是整个案件的关键所在。
然而柳月出了仪城没多远,东仪便兵变了,各处道路关卡都有重兵把守,凡是遇上可疑人物一律先抓了再说。宁朝虽然出门要带身份文牒,但太平年间路上基本是不设关卡的,也没有人仔细查这些,柳月本来带着一个假身份文牒应急,此时也不敢用了,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只能挑小路往北去。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北边传来一个更大的噩耗,昌邕郡的王伏起兵造反,赤沙人大举入侵,西北诸郡相继沦陷。
想起远在云岫峰的先生,柳月只觉心惊肉跳,他是趁着先生不在的时候偷偷下山的,虽然留了一封信,但是万一先生因为出来寻他而撞上叛军,那该如何是好。
柳月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也顾不得安全不安全,匆匆赶了几日路,到了漓水边上,眼看只要过了漓水就是昌邕的地界了,却偏偏过不去。西北已经乱了,为了避免隔岸的叛军打过来,伍峥下令除了军船,其他的一律不许下水,抓到就按通敌罪处罚,还让人互相监督揭发。于是柳月被隔在与昌邕郡一水之隔的黑石村,每日焦急的寻找可以过江的船只。
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下越大,泥泞的小路湿滑难行,柳月仔细的看着路,一串略显凌乱的脚印映入眼帘,他盯着脚印看了片刻,地上有几点红痕,血腥味已经被水汽冲淡,但他向来对血的味道敏感,他知道附近一定有人受伤了。
转过山石,一座小木桥立在溪上,斑驳的青苔爬上了栏杆,柳月踏上咯吱作响的木板,心底有一丝不安,这桥实在是太旧了,好似一用力就会踩出一个洞一样。他小心地踏上脆弱的桥面,眼角却看见一丝红线穿插在破碎的水面上,红线流淌晕染着,随着涟漪摆动,勾勒出一副奇特的画卷。
那是血的颜色。这样的天气还流了这么多血,情况不会很好。
柳月自己一身麻烦,十分不愿意节外生枝,又往前走了两步。他踏在脆弱的桥面上,好像踏在自己的良心上,最后只得叹息一声,出声道:“你受伤了,快出来吧,要下大雨了,若是不嫌弃,请到我那里避一避。”
无人回应,好似他在对着空气说话,天地间只听得见雨声越来越大,雨珠在桥面上乱跳,织起一片雾帘,朦朦胧胧的越发让人看不清。
柳月站着不动,等了片刻,桥下传来窸窣的声音。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从芦苇丛中走出。柳月有些惊讶,桥下竟然藏了两个人。
“我等有要事在身,只怕会连累公子。”左边的男子微微扶着右边的男子,看得出来右边那人伤的极重,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让柳月眉头一皱。
柳月一见就知道两人身份不一般,顿时有些犹豫了,但是人已经出来了,总不能扔下不管,柳月微微叹了口气道:“两位快随我来吧。”说罢赶紧走下桥将伞撑过去。
离得近了,方才看清他们的长相,右边那人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一对剑眉微微拧着,虽然形容狼狈,却也掩饰不住凌厉的眼神。左边的男子个子不高,满脸戒备地看着他,看衣着和神色,应该是左边那个男子的随从。
三人匆匆往山腰的竹舍走去,一路上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黑石村就在漓水岸边,一半是山一半是水,全村只有二十来户人家,民风淳朴消息闭塞,连集市都要到十几里外另一个镇子才有。柳月在这里落脚一边是为了躲避搜查,一边是为了找船渡江。但是可惜得是今年雨水来的早,漓水暴涨,又遇上东仪水军封锁漓水南岸,柳月接连几日都没有找到船敢过江,只好找了一户老实可靠的人家借住。
这里本就人烟稀少,这个屋子离主人家的屋子还隔了一块菜圃,此时天已经擦黑,谁也不知道他带了两个人回来。
等到了竹舍,柳月浑身也也湿透了,摸索着点亮烛台,照亮了简陋的屋子。竹舍本是用来存放稻草和谷糠的,半间屋子堆着干草,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由木板搭的床,屋子里满是干草的味道,床上铺的被褥却干净整洁,除此之外只剩一把竹椅和一个炉子。
柳月见那人流血不止,便将他放到床上躺好解开他身上的软甲和单衣一看,那人身上有大大小小十余处刀伤,伤口早被雨水浸透,血混着雨水一会儿就落了一地。最致命的一处伤是胸前的箭伤,他的胸前戳着一寸来长的箭杆,伤口被雨水泡肿了,看上去白中透着青黑,连流出来的血也是黑紫色。
柳月沾了一些血在指尖,轻轻一嗅道:“箭上有毒。”
“公子……”随从哽咽一声,手足无措地扶着他。在这荒郊野外,不管是中毒还是失血,都是致命的。
“快去打水来。”柳月一见这伤口就知道拖不得了,捻起三枚银针,指尖连点百会、天鼎、膻中三穴,封住他体内扩散的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