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显得不老实,每日里拳打脚踢翻跟头,弄得脐带绕颈五花大绑像个蝴蝶结。不仅如此,他从一生出来,脑袋就显得比别的孩子大。父母唯恐是病,四处求医皆得不出什么明确的结论。后来听信人言求医问卜双管齐下,找到一位专职算命的大法师一看究竟。大法师开坛设法望闻问切又口吐白沫上了一会儿身,才神神秘秘地告诉向阳的父母:此子形容殊异,眉宇间隐隐有帝王之气,前途不可方物,将来必成大器。
育人这事儿,还真得讲究因材施教就汤下面。按教育对象基本可分为三类对症下药:响鼓要重擂、破鼓万人捶、中间不用勒。向阳是大法师口中的响鼓、父母师长眼中的破鼓,无论如何占不了中间安全地带,因此被擂和捶得次数又多分量又重。美好的童年、少年和青少年时代,就在苦读诗书泛舟学海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中度过,伴随着因体罚和变相体罚而发出的阵阵鬼哭狼嚎,硬生生把一个天性乖张顽劣的孩子逼到了燕北大学中文系。
忆及此事,向阳总会骄傲自豪又不无愤慨地对好哥们儿林岩和李晚成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比如我。谁说应试教育落伍了?朕出身寒门混迹草莽身份低微,还不是一路过关斩将耀祖光宗?天天嚷嚷着取缔应试教育的,不是中上层的小资就是被蒙蔽双眼的下层,是骡子是马倒是拉出来遛遛啊?有一天我要是成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绝对为应试教育守身如玉站台到底!我上大学就是为了习成六艺将来收徒授业泽被平民,我要做第二个孔仲尼!”
林岩说:“阳儿啊,人不能忘本,其实你忽略了生命中的一位贵人——算命先生。他在某种程度上比老师厉害,像你这样在老师那里多半儿完了、废了、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学生,放在算命先生那里居然能获得新生,他们才是生命的真正敬畏者。其实算命的和行医的从某种程度上是一类人,前者参前尘后世,后者断人寰死生,玩儿的都是阴阳。我要是哪天当了医生,一定以这位大法师为榜样,奉拳拳天理、秉孜孜学心,让每一个病人无论生死都得到应有的尊重。我上大学就是为了修仁心练仁术,我要做第二个秦越人!”
李晚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要我说,你俩的说法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子?钞票的厚度决定人生的格局。你向阳就是能点顽石塑真金,能整饬多少灵魂?你林岩就是能生死人肉白骨,能搭救多少肉体?这事儿还得看我的。等我有了钱,我助尔等圆梦,不管男女老幼痴傻呆苶,人均一个专属家教一个专属私人医生,相当于这个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口都归你俩领导,我给他们开工资,牛不牛?我上大学就是为了学习聚宝生财的本领,我要做第二个陶朱公、沈万三、吕不韦、胡雪岩,和珅也行!”
向阳说:“别哔哔,一对二管不管?”
林岩说:“等会儿,四个六,让这伪财主多输点儿!”
李晚成大笑:“四个八,哈哈,翻倍,一家一块!”
每个人之于大学的梦想不尽相同,但告别大学的方式却基本如出一辙,无非醉生梦死、雪月风花、手足情深、伉俪意重,处处洋溢着喧嚣躁动,有恩的报恩,有仇的寻仇,有情的纵情,有爱的做爱,跳天索地儿的,哭天抹泪儿的,四处刻字儿的,没事找事儿的,低吟浅唱、阔论高谈、绵绵情话、烈烈真情,辅之以叮当乱响的酒瓶子和此起彼伏的醉吐声,掺杂着空气中雅致的丁香花清香以及浓烈的荷尔蒙气味,把燕北大学这所京城名校搞得氤氲缠绵。也难怪,象牙塔里的年轻人个个如洪水猛兽,且刚刚经历了一番“非典”狂潮的生死洗礼,如今又即将脱胎破蛋,不搞出点儿动静来,如何对得起这无法回头的青春?
向阳、林岩、李晚成三人迈着踉跄的步子游走在校园的甬路上,你一个嗝我一个屁,再加上满脑袋的创可贴,唬得旁边的人个个厌恶惊惧避之犹恐不及。掐指算来,今晚几人已经赶了四个场子:先是向阳和林岩带着李晚成参加东北学弟学妹欢送学长仪式,然后是李晚成带着向阳和林岩参加他倒卖光碟时候一帮商圈朋友的聚会,继而鱼目混珠溜进一位大款的私宴,与一众名媛频频举杯。要不是李晚成腻着大款的千金引起了保安的警觉,几人还能在这种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中堕落一会儿。最后一场完全是个意外,路过一个大排档前,向阳盯着一桌食客中一对拥吻的男女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半天,还跟李晚成就是否是舌吻的问题展开激烈讨论,被对方问了句“你瞅啥”,向阳回了句“瞅你咋滴”,然后理所应当地上演了一出全武行,连林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都拎起一把烤串加入战团。顿时腰子横飞羊肉乱舞,打着打着发现居然是燕大临班的同学,又唱着“俺们那嘎都是东北人”,扳脖子搂腰称兄道弟喝在一处。要不是那哥们儿的女友醉眼朦胧中跟向阳暗送秋波频频示好,林岩怕向阳犯了生活作风错误赶紧拉走,这顿豪饮也许能喝到天光大亮。
向阳的手机响起来,掏出一看,是乔巧,随即挂了电话。
李晚成眼尖,在旁赞道:“你真牛,小乔的电话都敢拒接,我看你是大胖小子进女澡堂……”
“这话怎么讲?”向阳和林岩感兴趣问道。
“自己想去,我滋润一下万物,你俩前方等我。”说罢偷偷溜进旁边的树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