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知你身份。”所以对你有过真情。可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或许是知道说了也没用。
孟华裳的心里是意外的平和,目光仔细地看过眼前男子,这是她最熟悉而亲密的人,也是最后要了她性命的人。不对,她可能从未熟悉过他。想到这里,她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了一口血。
华彦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而不自知:“你……”
“去岁在雪原上呆了一夜,回来就知道落下了寒疾,你那时忙于战事,便没让人告诉你。”孟华裳咽下浓血,语气淡淡:“这水冰冷刺骨,想来是引得旧症复发了。也无大碍,终归是一死而已。倒是你这时来看我,是想亲自送我最后一程?”
闻言华彦冷笑一声:“你倒还是不减半分傲气,就是你这一身傲骨,实在让人厌烦。”她总是这样,永远把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即便是生死关头手无缚鸡之力也要在言语上占主动,若是她的性子能软弱一些、不那么刚烈,若是……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华彦眼神微冷,心里的犹豫被理智逼到角落,他冷声道:“温昀对你忠心耿耿,到死也不肯说出集英令的下落。你若是说出来,便给你一个痛快。”
“温昀已死?”孟华裳终于打破了平静,眼里出现几分惊痛。
“他不愿归降,被乱箭射死在城楼下。”
孟华裳闭了闭眼,咬牙压下心里的惨痛,若只是她一人赴死,她毫无遗恨,可温昀就如同她的亲哥哥一般,一路走来对她毫无保留的付出,她对他本就心怀愧疚,最后还因她而死…...
“集英令能号令天下英雄,事关重大,我如何能告诉你。”
华彦道:“你生平所愿是见华朝一统天下,集英令到手,我们就能得到莫大的助力,如何不愿?”
孟华裳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生平所愿是天下一统不见烽烟,从来不是华朝统一。华彦,你未免把我想得太狭隘了。集英令出,天下英豪莫敢不从,我若是知道它的下落早就启用了,怎会让自己落到这等境地。”
细想一番,此话也没什么漏洞。可是暗使来报,证据确凿。华彦眼神冰凉:“你若不说,便在这里受着吧。且看你能坚持几日。”
“恐怕一日也坚持不了了。”
华彦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得身后女声陡然喑哑,然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入鼻腔。心中一惊,他回身看去。
女子方才还站得笔直的身子因为痛楚变得佝偻,因为双手被从上面垂下的锁链牢牢吊着才不至于倒下,凝固着血迹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不像是寒疾发作呕血,而像是……华彦惊怒道:“你何时中的毒!”
腹内一阵绞痛,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她好像还能感觉到毒药溶解内脏的过程,孟华裳的眼神有些迷蒙,轻轻笑了笑道:“华彦,你的父皇,才是算无遗策。”
华彦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反应,却抑制不住心绪的混乱,他向外面吼道:“传御医!御医!牢头开门!快!”
牢头本就密切注意着这边的情况,听到声音立刻跑来开门:“王爷,锁链要一并解开吗?”他看了眼形容狼狈的女子,心里一跳,这怕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女诸葛吧……
“开!”
水牢设计得十分精妙,门闸开启时水便逐渐退去。华彦等不及水退,趟着水就冲进去,牢头看到了华彦的重视,连忙打开了锁链。
华彦拦腰扶住孟华裳,声音微哑:“你是什么意思?”
孟华裳全身无力,顺从地把头靠在他肩头,熟悉的气味萦绕鼻尖,她抽了抽鼻子,没有回答他,而是放软了声线道:“华彦,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咳咳咳……”
“什么?”
“我心悦你。”
华彦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她,却望进了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
“我救了你,你要如何报答我?”
“公子望之如清风朗月,想必是不会让我以身相许的。”
“那你想如何?”
“江山万里,请君一看。”
那时的她因为战火而一身狼狈,眼神却无比清澈坚定,甚至让人能忽视了那倾城之貌,只看得到她宝石般的眼睛。正因为这双眼睛和眼神,他相信了她,而后来七年相伴,她的确从未让他失望过。两人都或多或少对对方有情愫,可是从没有如此直白的说出口过。
他不是没有爱过,只是仇恨、家国都胜过爱,可是现在他却开始有些怀疑这一点。看着怀中人逐渐失了血色的脸庞,华彦伸手拨开乱发,清楚的看到了她脸上浅淡宁静的笑容。
“华彦,我心悦你。”孟华裳看到他动容的神色,脸上笑意愈发凝实:“可惜此生已了……只愿来生,能与你共看这万里江山。”
鲜血染红了囚服,也把深蓝的衣料染成深色,怀中瘦削的身体散去了最后一丝热意,华彦静静地抱着她,凝定如雕塑。
牢头心惊胆战地在旁边目睹了一切,深觉自己知道了许多不传之秘,张了张嘴,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个时辰已到,水面上升,牢中的惨叫呼号声不绝于耳。华彦却似毫无所觉,只是抱着孟华裳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露。
“王、王爷……”牢头战战兢兢地出声,话还没说完,就见王爷打横抱起那女子大步向外走去。
牢头小跑着跟上去,却发现根本追不上,待出了牢房,他在门边停下,望着王爷快速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头一颤。
天边乌云滚滚,隐隐有雷电在云层里一闪而过,一朵云挡住了日头,天色瞬间暗沉下来。牢头扯了扯衣领,嘟囔了一句:“北境大半年没打过雷了……”这天气叫人心里沉甸甸的不舒服,像是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