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可笑的是这位文谦公子,来的时候就是存了个贴金的意思,从段博彦这儿偷得一鳞半爪,以后在外交往时也可卖弄些。如若以后有些机遇,公开声称自己是段博彦的受业弟子,又有何不可?不过这只是他心中私藏的一段心思,那点想要博得奇遇更上层楼的隐秘念头,更是不可对人言,即使对一直赤诚待他的陆显,也未曾透露半点。
陆显平素即是好性儿,在这位皇子玩伴面前,更显沉着。他轻轻啜了一口已冷的清茶,缓缓说,“师道为重,不等到段夫子,我绝不回去。文兄如不耐烦,我替文兄代为通报,改日文兄再亲自上门求教。”
刘义谦刚要回话,花厅的帐幔后突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不用通报了,现在文先生即可请回。”二人抬眼一看,一个方脸长须的文士模样的人从帐幔后走出,冷冷地说,“文先生,西岭书院不是你待的地方,请回吧。”
刘义谦腾地从座椅中站起,指着他说,“你是何方神圣?你让我回,我就得回吗!”文士眼皮也不抬,并不看他,傲然说,“我就是那个拿腔拿调的老儿。我这西岭书院也不是贴金的地方。”刘义谦一时语塞,心知自己的随心之言被人听了去,不禁又羞又愧,又不肯认输,只好硬作强梁,改口说,“天下学子景仰的段博彦夫子也有听墙根的爱好吗?”
段博彦微微一笑,却看着陆显说,“凡欲入我门受教者,皆有一定的考试之法。今日这段迁延,让二位久等,便是其中一种考试。要试炼二位的心性如何。文先生,你不合格,请回吧。陆先生,久闻你是忠国公之子,却甘于下人,以礼相待,又气度平和,言语有致。不才看了你作的几篇文章,虽然法度有缺,然而文心锦绣,是可造之材。你要来这书院,便来吧。”
陆显听得此言,心中又惊又喜又虑。惊的是,这看似平常的等待,竟然暗藏玄机,实为一场不动声色的考试。喜的是,自己以平素之心待人,不骄不躁,随口之眼居然赢得段夫子赞许,亲口答应列入门墙。虑的是,刘义谦贵为皇子,又兼心思敏感,度量有缺,自己以磊落胸怀幼年起即与他相交,他却仍暗暗存着谨慎防嫌的心思,今日遭段夫子如此羞辱,未必会善罢甘休,将来恐对段夫子不利。
果然,刘义谦听见段博彦一番指摘,脸色早已是阴晴不定,冷笑着说,“既然如此,我这脚站在这书院里,也脏了你们的地。那就不留了。”说罢,对陆显拱手道,“恭喜陆兄,贺喜陆兄,从此可称为段夫子门下走狗,自然身价百倍了。”段博彦听着这番赌气的话,呵呵大笑,挥一挥宽大的衣袖说,“文先生好走,不送了!”刘义谦脸胀的通红,哼了一声,抬脚就往花厅外走去。
陆显一看,有些着急。这皇子的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虽然贵为忠国公之子,家世显赫,根基深厚,但毕竟是臣子,怎么能去撩起皇子的逆鳞呢!何况目下形势未定,谁知道这心机深沉的三皇子刘义豫将来的位份到底是亲王呢,还是那个不可说的位置?
没奈何,陆显下意识地要拔腿去追刘义豫,同时满脸仓惶地向段博彦拱手告罪说,“夫子,友人出言无状,让您见笑了。我去向他解释,改日来向夫子赔罪。”段博彦看他一脸无奈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说,“你居然交了这样一个朋友,交友之道有缺,这场考试我得给你扣点分了。改日再来吧。”陆显苦笑,做个揖,便往花厅外跑去。
陆显气喘吁吁地追上低着头快走的刘义谦,一把拉住,说,“三皇子,今日之事,小可给您赔罪了。”刘义谦听了这话,步子慢了下来,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一边走一边说,“小显,你何罪之有!我们自幼在一起玩耍,你知道我并不在你面前摆什么皇子的派头。只是那老儿实在可恶!”提起段博彦,刘义谦脸上又浮现出怨毒之色。
今日在西岭书院受了一番指责,于段博彦只是普通的考验前来求学的士子,并无太多深意,但对于刘义谦可是有损皇子的威严和体面。虽然只有陆显一人在场目睹,也极大伤害了三皇子刘义谦那颗脆弱的皇室之心。想起自己被太子刘义豫压制的愤恨,今日这场羞辱更挑起了刘义谦心中那个隐秘的念头。他暗暗想着,“段老儿,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