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寡人自会想办法,不开杀戒,不殃及无辜,行不?好了好了大雪天的莫要这般瞪着我,怪吓人的。”
公子无忌贼心不死,欠兮兮又将那竹窗子开了一条缝。
越兰亭实在不知他为何偏生同这窗子过不去,遂也心下好奇,凑到他的身侧往外看。
温泉水潭里雾气氤氲,隐约有不着寸缕的二人正行那苟且之事。
“……”
越兰亭一时不知该赞此人眼力或该将他丢出去吹风。她目瞪口呆缓了好一阵,转头对谢棕琳道:“……为何这庄子里还有别人?”
“这庄子里的姑娘三两一晚,你们来喝个茶又不给钱,这还不准其他人给钱了么?”
“……”
倒还当真是避人耳目。若较有心人看来,庆王这大雪夜的不睡觉专程往京郊庄子里头嫖妓,传出去又得令朝中老臣痛心疾首破口大骂。
横竖此人老脸厚皮,早已将这些身外之事安置得妥帖而稳当。越兰亭盯着公子无忌细细打量了一番,越发为人间世的皇脉传承感到隐忧。
待夜雪逐渐消停,温泉石潭里的二人去了别处,越兰亭放下心,坦坦推开窗后长吸一口气。她方才与二人酒酣耳热饮了数杯,而今被夜风一吹,脸上竟有些红与热。
她朝谢棕琳告别后只身离去。谢棕琳挽留不得,公子无忌实不敢留,二人便又顺着温泉石潭踱到了小院外。
“你方才说他十分畏死,这事你如何得知?”
越兰亭踩在细碎的石子上踉踉跄跄,公子无忌跟在她的身后左顾右盼地寻美人。
他未曾答她的话,盖因此话确实牵扯到了他的一块隐痛。与其说季蘅怕死不如说他自己畏死,他在王墓里镇了五百年才被季蘅捞上来,他身作凡胎,其生魂也未曾入过长河。
若说起人世浮沉与一腔怅惘,那些如流沙一般一去不复返的峥嵘岁月,他念之感谓,由此便推测出了季蘅的命门。
“寡人在羌国时曾与他有过一番畅谈。那时他虽未曾告诉我九重天旧事,但我猜此人既非凡人,想来也有他不为人知的隐痛。归根结底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倘若我有他这样的手段与力量,长生之法,我也求之不得。”
这是他头一次这般坦诚地陈述自己的野心,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趁着酒意未曾嬉皮笑脸的时刻。
越兰亭在一条绿竹小路中回过头,公子无忌笑了笑,道:“长生之法谁不想要,这世上视此如洪水猛兽之人怕只有殿下您。”
“我并非……”越兰亭话至口边,转念一想又实在没有否认之必要。她叹了口气,背过身淡淡道:“我并非不想要。只是这背后的代价太过于……”
“孤独。”
越兰亭停下脚步。
“有些事衍兄不明白,其余世人皆不明白。你我即便再如何假意体恤苍生,如何体谅他人疾苦,体恤不到就是体恤不到。你的血已经干了,寡人也是。若非还有一线执念吊着,你我的行事本该比现在自由许多。”
他的执念是他破碎的山河与未曾来得及享用的九五之位。世人皆对王侯的成败多存戏谑,对他来说,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渴念与欲望,不是史书上的三句话,不是一个虚名。
那是他的求而不得,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我曾在旧典上看到过自己的名字,”公子无忌道:“他们说我性冷而刻薄,必成不了开国之君。我有时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困局之中,即便我能在这个人间世为黎民开太平,这太平之世又同我有何干系?公子无忌早已经死在了五百年前的琥珀川,往后的功勋属于庆王赵桓而不是我。但寡人依旧不甘心……寡人想,倘若这般轻易就将自己埋在了故纸堆里,那寡人那些个步步为营,步步谋算的日子又算怎么回事?”
他距她有些近,越兰亭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寡人怕得很。寡人怕死,怕黑,更怕从此神魂不存,我的名字化作了故纸堆里的一团墨。九殿下自有通天之能,你既见过如此多的生与死,爱与恨,你莫非一点都不害怕么?”
“……你怕你的,你摸我的腰作甚?”
公子无忌悻悻收回了手。
越兰亭酒意上头,全身软而冷,一时也懒得同他计较。
她一把拍开他扶在她肩上的手,心心念念着六界通路,未走两步,脚下一绊,直愣愣贴面摔到了石板路里。
“非是寡人不愿扶你,实在是殿下屡屡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怕我再向你伸手,你能将砍了喂鱼。”
公子无忌在一旁看得幸灾乐祸,越兰亭扶着额头,缓了好一阵后扶着竹边巨石站起身。她懒得理他,刚走几步忽而想起一件事。
她那时匆匆往谢棕琳处赶时忘了问他一事。倘若季蘅果真在鬼蜮布下了青鸟这一条暗线,青鸟借一个致幻的烛台哄了临衍,而后塞给了她一个假的九转回魂珠。那临衍是否果真入了长河之源?
他在长河之源里所窥见的九重天的往事又如何解释?
此事白臻不知情尚且情有可原。他同临衍能避则避,昔日在鬼蜮时二人也不会无故交谈。是以临衍曾入长河之源的事情除越兰亭外便只有白蕊知道。
白蕊的生魂既然还未散逸,她又是否知道此间隐情?更有甚者,她是否在借青鸟的幻术告诉临衍什么消息?
越兰亭一念至此,“啊”了一声,扶着公子无忌的肩膀大呵道:“我知道怎么办了。季蘅那头虽不可硬抗,但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令他乖乖入局。”
“如何?”
“我要为他造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