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弈阴恻恻一笑,指尖一簇火苗也往越兰亭处丢。二人越是胡闹越是来劲,临衍东君被殃及池鱼,纷纷俯下身。
当第二簇火苗险些将船尾木板点着的时候,东君忍无可忍,道:“要么你们滚,要么我滚!”
二人这才悻悻罢休。
四人又饮了片刻,越兰亭已有些发晕。她指着天顶上微芒不见的星辰道:“此人间看不见长河,甚是遗憾。”
“长河是什么?”
临衍这话问得太不是时候。
“天河乃万魂归宁之所,”东君瞪了他一眼,又对凤弈道:“前头有个小岛,你将我放下去。”
“作甚?小解?”
东君闻之,阴恻恻一笑,道:“你若再说一句话……”
一阵冷风将小船刮得摇了摇。
船靠岸边,东君一马当先,提着临衍就往岛中走去。
此湖心岛方圆不过百来步,临衍被他扯得莫名其妙。
岛上生满了芦苇,二人越往里走,临衍越能感觉到灵力流转,清绝之力非凡。
“前辈这是……?”
“闭嘴。”
临衍依言默然,心道,怎的这脾气来得毫无征兆?
待东君好容易停在一处空地边,临衍这才瞧见,原来空地上有一座石台。
石台上的铭文太过古老,他从未见过,然而更为令他惊奇的是石台上躺着的一柄剑。
此剑剑身不算宽,通体莹白,非金非玉,剑刃处的流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二人的影子。
东君的手一碰到那剑,剑身嗡鸣之声大作。他将长剑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往临衍处一丢,道:“接着。”
临衍甚是诧异,慌忙接过。东君看着漫天星辰,背着手,淡淡道:“送你了。”
“此等贵重之物,晚辈怎能……”
“不要就丢河里去。”
这话令临衍哑口无言。他想了半天,实在不知他这脾气到底来自何处,辗转迂回,便只能想到这把剑上。
或许他看在越兰亭的面子上将此剑送他,心头却又实在不愿,一念至此,临衍只得道:“谢过前辈。”
他一面想着回头同越兰亭说清楚。东君见他面色古怪,挑了挑眉,道:“这剑叫沧海。”
临衍点头不语。
“……这是昔年我师父的佩剑。”
临衍一惊,东君假意未闻,轻叹了一声,道:“我将此物给你,并非看了谁的面子。”
他接过临衍手中的佩剑,细细摩挲,轻声道:“平心而论,我也没有权力处置这剑。我同他只有半师之谊,然而他将此剑借给我的时候,原也指着我匡扶皇室。只可惜世殊时异,他的一番苦心,在我这浪荡之人身上倒浪费得一干二净。我八百年不知生,不知死,也自不知道何谓身前身后名。但他总说,人活着,总得留下些东西,我神力衰微,留不下什么东西,此物……你便拿去匡扶你所谓之正义吧。”
临衍双手接了剑,恭恭敬敬朝东君一躬身,道:“多谢前辈。”
“若有一天我身死魂灭,你还活着,需得将此剑交与越兰亭。”
临衍一字一顿,郑重道:“好。晚辈定然守诺。”
东君说罢,一拂袖,遥望漫天繁星,不言不语。
半晌,他忽然道:“你说这生死到底是何物?为何世人想尽了办法地跳脱轮回,祈愿万寿无疆?我估摸着自己这魂火还能撑个五百年不散,然而五百年啊……漫漫无边,望不到头。”
他这一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出了矛盾。既五百年漫漫无边,他却又为何每逢百年便寻一具身体,即便要忍受神魂分离之痛,也要苟延残喘这五百年?
他答不出,临衍更答不出。
过了许久,临衍轻轻一咳,道:“晚辈尚有一事不明。那日在桐州城的幻境之中,毕方说越兰亭姑娘乃被神界驱逐之人,晚辈不肖,想知道她缘何被驱逐。”
东君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道:“她竟没有告诉你?”
临衍摇了摇头。
“那你需得自己问她,此事我不便说。”
言罢,东君顿了顿,又道:“但你这说法不甚严谨。她是被罚没入轮回受十世之苦,要说流放,我这才是被流放。而且九重天的流放之刑甚是没有道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临衍面露诧异,东君老神在在,引着他往来时路走。
“你想知道缘由?”
不想。
临衍还没来得及答,只听东君一顿,笑道:“因为我是个断袖。”
“……”
临衍忽觉东君甚是伟岸。
东君走了一段,忽又自言自语道:“人这一生,横竖不过百年,悲苦或是安乐,圣贤或是宵小,都只百年而已。他们都只有一个百年,而我还有下一个,或许下下个。”
他盯着漫天繁星,目光轻佻,道:“想必昔年九天神佛将我投下诛仙台的时候,断然料不到这一番情形。当真解气,也当真有趣,是不是?”
他今日喝了些酒,话比平日更多。东君沉默不到片刻,又对临衍道:“你也有趣。你半人半妖,既非妖界中人,仙门也必不会认你,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可有想好?”
临衍手持沧海,剑刃太薄,剑锋上的流光如一面镜子。
他深吸一口气,道:“君子修身,尽心而知天命。其余的事,到时再说吧。”
东君哈哈一笑,二人一路无话。
待二人回到船上的时候,越兰亭喝得多了,眼睁睁看着临衍拿了沧海而浑然不觉。
凤弈一见此物,甚是诧异,见东君不言,他便也不敢多言。
一阵清风载着四人往茅庐中去,明月无端,沉醉不知归路。
或许是因为河上的烟波太过浩渺,而风太冷,越兰亭就着东君的身躯的热度靠在了他的肩上。凤弈见之咬牙切齿:“九殿下,我劝你莫行不义之举。”
越兰亭茫茫然半睁开眼,他又道:“这是我的东西,你的玩意在另一边。”
越兰亭闻之,笑得甚是得意:“第一,他是个大活人,且不是我的。第二”
她在手头凝了一个水球,藏在袖中,蓄势待发,道:“我偏要撩拨你的东西,你待如何?”
凤弈冷冷一笑,一阵狂风怒而扫过小舟,将船顶上的茅草都掀去了几根。
东君惊怒,道:“你们两都给我坐好!”
然而喝醉了的上神堪比三岁孩童。
越兰亭凝了个水球就往凤弈脸上丢,水球偏了半寸,甲板上溅起淡淡水花。
凤弈一脸嫌恶,退了几步,哪知这一退却正好踩了夹板的边。他急召一阵夜风稳住身形,然而夜风太猛,一阵风吹过又生生将小船刮得狠狠晃了晃。
临衍忙扶住船边,小船在万顷波涛里原地打转。
东君忍无可忍,召了一道惊雷直往凤弈处劈去。凤弈站在船头想笑又不敢,临衍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不好”,便眼睁睁看着那船一歪。
而三尊至高无上的上古神裔,连同他一个无辜的池鱼,便都被这一道惊天的惊雷给掀到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