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湛这一手断虹掌法倒是进展神速,然而更令他冷汗直冒的还是临衍。
日晷之中呆久了于魂力有伤,他进去已有了小半柱香的时辰,更何况里头妖气翻涌,不知又会否损其筋脉。
薛湛此时无论如何也看出来了,那日晷中必有隐秘。
日晷的秘密他是知道的。这本是慕容凡的东西,他也曾进去待过,窥得了些许先掌门旧事。然而看陆轻舟这紧张的模样,想来日晷里还藏了个有趣玩意。
薛湛微微一笑,此笑甚是怪异,冷然若冰,与他稚嫩的样貌相去甚远。
他一边同陆轻舟过招一边道:“我却不知师兄什么时候开始金屋藏娇?”
他此话极不客气,目的正是为了激怒陆轻舟,迫他露出破绽。
“我也不知师弟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修成了市井长舌妇。”
陆轻舟嘴上不露怯,手上也是找找不容情。
连翘在一旁看着,想帮忙却又被薛湛一眼瞪了回去。二位神仙打架,既是斗狠又心存较劲之意。
陆轻舟单手对薛湛,二人掌风过处,莹白的棋子从棋盘一角滑落在地,“啪”地一声,碎成几瓣。
“师兄同山下魅妖相交好,又是几个意思?”
魅妖素有淫邪之名,陆轻舟念起二人在门中之时,他技高一筹,薛湛口头不饶人,二人真当斗起来的时候,连慕容凡都束手无策。
陆轻舟有时也觉得奇特。
照说薛湛一个二十几岁的愣头青,自己一把高龄入门,算来都可以做他的爹了。为何二人每每相处之时却又仿佛斗鸡走狗的顽皮少年?
“你收了个鬼道徒弟,是因为明知自己修为低下,不足以为人师表么?”
陆轻舟一言蛇打七寸,终于是令薛湛露了些许怒。
他当即沉下脸,道:“师兄你惊才绝艳,却又为何龟缩此一隅,枉顾师门教诲,你这是置师父于何地,至凌霄阁于何地?!”
陆轻舟闻言,缓缓收了手。
若说二人有何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痛,便也只有此事。薛湛自知戳中了他的七寸,然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凌霄阁旧事于他又何不是一种折辱?
他亦想起自慕容凡死后,凌霄阁众人惶然如丧家之犬,陆轻舟撂挑子隐居小寒山,而自己以一人之力担起此道义,顶着众人冷眼洗刷门派之辱。
一念至此,薛湛便也是惶然而恐慌,恐慌却又对陆轻舟越发愤恨。
眼看那日晷竟停在二人手边滚了一滚,连翘眼疾手快,抓起那枚日晷就跑。
陆轻舟冷笑一声,右手捏了个诀,往空中一滑。
霎时一张平展展地地面就这样塌了下去,连翘还没跑到小院中便已经半个身子陷入了地下,被困在流沙之中动弹不得。
“你怕当真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陆轻舟走到连翘身边,伸出手。
连翘冷哼一声,陆轻舟挑了挑眉,薛湛右手紧紧抓着衣袖,半晌后方才叹了一声,道:“给他。”
“可……”
此可字没有说完,薛湛便凌空扇了连翘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她泪眼汪汪,满脸皆是不甘。陆轻舟在一旁亦看得目瞪口呆。
薛湛低声道:“这是你今天第二次忤逆我。我不想再听到第三次。”
连翘泪汪汪地将那枚日晷递给陆轻舟,他一声喟叹,将娇俏的黄衣少女拉了起来。
流沙坑旋即又恢复了原样,连翘拍了拍衣袖,一身泥沙,狼狈得陆轻舟都有些于心不忍。
薛湛阴沉沉看了连翘半晌,回过头道:“你再是不愿出山,我也还是会过来。我想要的东西从未失过手,师兄莫要忘了。”
他顶着一张少年的脸,此话却又混合着少年轻狂与沉沉地狠厉,令人见之怪异。
陆轻舟拍了拍衣袖,不以为意,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就是个拖着尾巴在泥塘里打滚的臭乌龟,你硬要把我供在神龛里,也不怕被反咬一口。”
薛湛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连翘捂着脸跟在后头。
待他走到小院拱门处时,陆轻舟却是一叹,对着二人的背影道:“你可知,就你这一番惊世骇俗的心思,若天下有一人闻之,都能教你身败名裂!”
薛湛闻之,哈哈轻笑了两声,回过头:“师兄怎舍得教我身败名裂?”
他顿了片刻,吸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还是这齐云观的名字起的好,小寒山,齐云观,不知道的人来此一看,便都以为是个清修之地。当真讽刺。”
待薛湛离开,临衍才被陆轻舟从日晷拽了出来。
外间的天色也已经沉了下去,流水清音,山间晚照,美景当头,他却是在无心欣赏。
临衍捂着胸口喘了片刻,陆轻舟也是一片心有余悸。二人对视片刻,临衍总算喘上了一口气,道:“多谢前辈相救。”
陆轻舟摆了摆手:“现在下山难免再撞见他,你且在此住下吧,我同东君说一声,想来不要紧。”
“……您也认识东君前辈?”
陆轻舟又摆了摆手,将临衍引到了客房中。
虽说是客房,然而长久没人居住,被褥上尽是霉味。临衍浑然不在意,陆轻舟却有些过意不去,硬将自己的被子塞给他这才心安。
临衍全心不在被褥之上,眼见陆轻舟就要走,他忙将其叫住,道:“晚辈在那幻境中窥见了凌霄阁的隐秘旧事,也见了不该见之人,敢问前辈……”
陆轻舟摇了摇头,满心疲惫,道:“明日再说吧到了明日,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同你好好说一个故事。”
他言罢,径自回房睡了,留临衍独自思索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