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映推开门,看到门外有个人呆立在那儿。
手炉倒翻在地,有少许尘土溅在了鹅黄色的裙摆上。
罗居正见门口有个身姿妙丽的少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却是乌发雪肤,玉眸樱唇,是见所未见、前所未有的绝色。
她睁大了眼,一副惊恐惶然之态,脸上瞧着还有几分苍白。
林昇神色冰寒,眼底像是覆了一层严霜:“谁让你上这儿来的?”
罗居正原本还震惊于眼前这少女的美貌,忽然见到林昇如此动怒,更是暗暗心惊。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九姑娘死了……是那个卖糖葫芦的九姑娘?”她呆呆地问道,“公主……为什么要杀她?”
林昇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
七映也很惊异。
之前四小姐到刑部那次,林昇就不大高兴,她这才伤好多久,竟又出现在刑部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小鱼还要说话,却见林昇阴沉着脸大步朝自己走来。
她不自禁地往后缩,却不敌他动作迅速,给他伸手一拽就抓了过去:“你做什么,放开我!”
林昇恍若未闻,给了七映一个眼色,抓着人直接就往旁边的小屋走去。
罗居正看小鱼给林昇拽得跌跌撞撞、钗环乱摇,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劝阻林昇,却给七映伸手一拦:“罗大人,咱们大人眼下有些事要处理,还请您移步前院。”
罗居正目光一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她该不会就是上回的……”
*
林昇这回丝毫都没有怜香惜玉,拽着她进屋的时候,动作近乎粗鲁。
小鱼手腕上疼极了,却咬着牙不肯喊痛,只用力地去拉他的手想要他松开自己。
林昇抬脚把门踹上,屋子里霎时一暗。
檀香混合着墨香,夹杂着冰冷的锈味,令小鱼浑身一缩,片刻间没了动静。
他把她扔到里间的榻上时,动作极其轻微地一缓。
到底是顾忌她腿上的伤,没有真扔上去。
但小鱼却没有感觉到,她屁股落在榻上,虽然没有想象的疼,气恼却不减半分。
林昇站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冰冷道:“上次我就说过,不许你再来刑部,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
他原本就生得高长,如此站着,几乎将她眼前所有的光亮都给挡住。
小鱼原本抬头想要瞪他,却在仰起头的片刻间,隐约看到了一幕熟悉的梦境。
就是她受伤昏迷时看到的那个奇怪的梦境。
压顶而来的深绿色,令人窒息的药味,还有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就在那个梦里,她竟似是要被……活活地吃了一般。
那种感觉像梦,又不像是梦,似真似假,难以分辨。
她忽然呆怔起来。
林昇此时却抬手捉住她的手腕,把人微微一提,逼迫她仰起下巴。
他望进她的眼睛,声音既沉又冷:“林小鱼,你记着,这是刑部,不是你小孩儿过家家的地方,下回你再敢过来——”
话说一半,忽然止住。
他拧起眉头,须臾,冷笑一声:“你哭什么,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小鱼伸另一只手去擦眼泪:“我……才没哭!”
林昇松了手,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手肘搁在小圆桌上,敲了敲桌子。
“又是大哥带你来的?”
小鱼偏过头不吭声,头上的簪花跟着微微一颤。
林昇不紧不慢道:“多亏了你,以后他林旻也别想再轻易踏进刑部的大门了。”
小鱼飞快回过头,湿漉漉的双眼直瞪着他:“你蛮不讲理!这跟大哥有什么关系?要罚就罚我好了!今天大哥不过是带我出来散散心,从旁路过才想来看看的,谁知道有人如此狼心……”
林昇神色一冷,吓得她面色微变,一下子没了声音。
“你当刑部是什么地方,你家的后花园么?”他讥讽道。
小鱼:“我们又不多留,本来只是想……”
她别过眼睛,不去看他,神色间有些委屈似的。
自她受伤醒过来以后,就没有看到过他,只偶尔听说他叫人送了些上好的草药一类。
之前她从下人那儿知道林昇逼迫华阳公主杖毙恶奴的事,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有几分异样和不同。
早先她还老骂他狗官,要与他明里暗里地作对,却没想到他会帮自己。
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几乎不见踪影,可小鱼总觉得欠了他一句谢谢,又想起自己之前的莽撞和不逊……那种心情便更加地强烈。
她原本还想试着真心实意把他当作哥哥看的,眼下如此,只觉得自己先前真是愚蠢透顶、不可理喻。
“刚刚你都听到些什么?”林昇问她道。
小鱼的脸立即白了一白。
林昇目光微沉:“不管听到了什么,全都给我忘得一干二净。”
她攥紧了手:“是不是……你们想包庇公主,她明明是杀了人……难道就可以……”
林昇向前倾身,有些冰冷的手指,按在她唇上。
小鱼顿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压在自己唇上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把刀。
“你方才没听到我说的话么?”
他的声音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像是给寒潭的水浸透过,每一个字都散发着寒意。
小鱼抿住唇,眼睛弥漫出一层雾气。
那不是泪意,是另一种东西——
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破天荒地,林昇竟有片刻的失神。
眼前这双眼睛,好像能透过他的眼睛,一直望到他内心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在他耳畔低低地响起,有一丝沙哑,透着脆弱和柔软:“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那个九姑娘……是因你而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