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五日后,林昇去了一趟刑部。
之前在清泉寺发现的女尸,确认就是在胡同口卖冰糖葫芦的九姑娘陈九宜无疑。
林昇在案前看陈九宜的验尸陈情,头也不抬道:“罗居正在哪儿?”
七映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在:“罗大人这几日晚上都和秦王殿下去了长乐坊,喝酒喝得很晚,一个时辰前才到刑部,眼下似乎……还没清醒。”
说曹操曹操到,七映话音刚落,罗居正就推门略有些趔趄地走了进来。
他看着寻常,就是脸色比平素青白,目光也有些混沌,看着林昇道:“来了?”
林昇看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只对七映道:“去给罗大人泡杯茶,给他醒醒酒。”
罗居正摆手:“醒什么酒,我清醒着呢……陈九宜的验尸陈情你看了?”
“在看。”
罗居正捏着眉心坐下,点头道:“这案子比之前孙家那桩还蹊跷,仵作看过,她身上的其他地方都和采花贼案的死者一样,只除了两处地方。脸上的伤是意外造成,还有一处,是这儿——”
他指着脖子:“陈九宜的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
林昇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桌上,看向罗居正:“你怎么看?”
“如果是采花贼,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多此一举,既用刀捅人,还拿绳子勒人,你说这次会不会又是有人……蓄意栽赃给那采花贼呢?”
“之前不是怀疑凶手是想栽赃给谢家九公子么,这回又换成采花贼了?若真如此,陈九宜身上怎么又会有谢恽的贴身之物?”
罗居正皱眉:“也对,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昇伸出手指按在纸上,又把验尸陈情推到罗居正眼前:“上面说了,从陈九宜脖子上的勒痕看,勒她的不是绳子,而是绸缎一类的光滑之物。”
“那又如何?”
“什么地方绞人脖子会拿这样的东西?”林昇不答反问。
罗居正略一沉吟,忽然抬头看他:“宫里!”
“什么意思,你是说陈九宜是被宫里的人杀的?怎么可能!她不过就是个卖糖葫芦的穷丫头,宫里还能有人要她性命不成?还有,就算如此,那她身上怎么会既有采花贼作案的痕迹,又有谢家九公子的东西?”
林昇喝了一口茶,又放下茶杯,缓缓道:“你刚刚说的很对,没道理采花贼拿刀捅了她以后,还要再勒她,可如果把这两件事的先后掉换一下呢?”
“你是说……她先是被勒死,然后才……那也不对,这也不像那采花贼的作风啊,还是多此一举。”
林昇忽然道:“你为什么就能认定想害她的只有一个人?”
罗居正睁大双眸:“什么意思?”
“陈九宜脖子上的勒痕,深可见骨,却有散淤之相,这可以说明两件事,”林昇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勒她的人无疑是要置她于死地;第二,就算如此,陈九宜却相当命大,险些被勒死以后,却又活了过来……”
罗居正腾地一下站起来,旁边的七映也很是震动。
“要杀死她的人,不知道她其实没死,”林昇道,“你说,陈九宜清醒以后,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七映不禁道:“自然是逃命。”
“不错,”林昇点头,“只可惜她不太走运,以为自己死里逃生,结果逃出来以后碰到的第一个人却是——”
罗居正咬牙:“就是那个采花贼!”
室内一阵静默。
过了半晌,罗居正道:“我还是不明白,宫里怎么会有人要杀她?还有,谢家九公子身上的东西怎么会跑到陈九宜身上?”
“你记不记得,谢恽受审时提过的那个失踪的小和尚?”
“记得——怎么,你怀疑那个和尚是凶手?”
林昇摇头:“我是怀疑——他是目击者,亲眼看到了陈九宜遇害。采花贼将陈九宜投井之后,这个叫空竹的和尚兴许就偷偷跑到井边去看了看,谢恽的贴身之物很可能是在那时候被他弄掉的。空竹既然负责伺候谢恽在清泉寺的起居,那身上有谢恽的东西也不稀奇。”
“若真的是如此,空竹这会儿又去了哪里?他突然失踪,莫非是……当时给那采花贼发现被灭了口?”
“不是没有可能,”林昇道,“比起这个,还有一桩事——”
“什么?”
“若我刚才推断的都没有错,那陈九宜遇到采花贼就是一个意外,”林昇目光闪动,“这说明,这个采花贼,就在清泉寺内。”
罗居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精神大振。
一旁的七映忽道:“可大人,那意欲勒死九姑娘的又会是什么人?”
林昇沉默不语。
事实上,这种将人勒死在弃尸井底的做法,在宫里并不少见,尤其是后宫里。
罗居正看了一眼林昇,目光微变:“莫非你知道是谁?”
林昇却看向七映:“七映,你还记不记得,陈九宜是哪一天失踪的?”
七映一怔,随即低头回想起来。
他立马就想起来,最后一天有人见到陈九宜,就是他们去孙家查案的那次。当时还遇到了林旻和林小鱼,是林昇让他去陈九宜那儿买了串糖葫芦。
自那以后,陈九宜就突然失踪了。
“属下记得。”
林昇看向窗外,目光淡极:“从前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当年那个碧云,不就是如此给人活活勒死的么?”
“什么碧云?”罗居正愈发听不懂了。
七映仿佛明白过来,面色骤变。
林昇语调平平道:“早先宫里有一个叫碧云的宫女,是淑太妃宫里的人,当初她得罪了华阳公主,最后也是这个下场。”
淑太妃姓林,是林昇的三姑。
“那又如何?”
林昇声音漠然:“虽然公主以为将此事瞒得天.衣无缝,事实上还是给人泄露了。碧云得罪公主,是因为我去看望太妃时——她多看了我几眼,此事给有心之人报给公主,说是她心怀不轨。”
罗居正听林昇说完,感到背后似乎冒起一股寒气,却犹自不信道:“公主总不可能因为……”
他说不下去,忽然咽了口唾沫。
后宫是不把奴才的命当命的,对于华阳公主这样的人来说,陈九宜这样的人也只不过是蝼蚁罢了。
“华阳公主是不至于为了我这一串糖葫芦就要杀人灭口,不过——”林昇目光森冷,“她身边却有一只最会蛊惑人心、颠倒黑白的毒虫。”
七映握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毕露:“又是她!就是她害死了九姑娘!”
与此同时,门外突然想起咣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屋内三人脸色同时一变。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