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影终于可以如正常人一般下地走路时,已过去差不多三个月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果然是有道理的。
这期间,她不得不暂留宋府,宋子诀始终也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几乎是一回家,他就会立刻赶过来看她。
思影默默观察过宋子诀。他性情开朗豁达,十分擅于与人交流,就连对着她这种大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的闷葫芦,他也能天南地北的侃上好久。然而,一旦思影想要试探一些事情时,他却不会回答,一律委婉圆融的绕开。
宋子诀虽然快言快语,却不是口上没把门的蠢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分得很清楚。
而且宋子诀……他真的很忙。
既忙东宫的正事,也忙着呼朋唤友,忙着周旋于各色莺莺燕燕……
宋子诀几乎是个万人迷,似乎连纪绅也觉得他挺靠得住。
一不小心想到纪绅,思影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一直都没有纪绅的消息,可思影知道,他煞费苦心安排这么一出,自是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当然,他不来找思影,思影也不想主动去找他。
只是纪绅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到底有些担心。
倒不如趁眼下腿脚便利,出去转转。若纪绅真在暗中盯着她,那她一出门,他应该马上就会出现。
思影本以为宋子诀不肯放她出去,事先还琢磨了一番要如何将他解释说服,谁知,宋子诀居然不假思索的爽快应了。
想想也是,作为东宫副手,整个京城都可以有他的人,随便找几个不认识的小厮偷偷摸摸的尾随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思影无所谓,事到如今,且走一步看一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临行前,宋子诀给她包了一大包银子,唯恐不够,又命人拿了好些金锞子来。思影只道自己不买东西不用带钱,被宋子诀强行塞到手里,连人带金银一并送出门去。
……
自古帝王地,由来车马喧。
思影从前从母亲和外祖的口述中,对京城多少也有了解,如今真切的置身于此,仍觉得目不暇接。
街道车水马龙,人群熙来攘往,各色店铺酒楼林立。满目皆是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耳畔人声鼎沸,丝竹喧嚣……俨然一片歌舞升平的泱泱盛世。
思影走得很慢,一路走一路看,静静感受盛景,却不进任何店铺。
首饰珠宝她戴得少,胭脂水粉更是不感兴趣,连丝绸衣料,她也想不出什么需求,平日身上穿的衣裙,大多也不过墨色、黛色、藏蓝色罢了。
忽见前面人群中有人迎头冲她走来,又急又快。思影躲避不及,与那人堪堪擦了一下肩,思影忙回头寻那人时,早已如泥鳅一般钻回人群不见了。
手中却多了一张纸条。
展开来,上面言简意赅:腿好了?速来相国寺找我。
思影并不熟悉纸上的笔迹,只是以这种口气说话的,不用想,也知道是纪绅。
思影忖度片刻,将纸条卷起来藏进袖子里,向路人打听相国寺怎么走。
相国寺乃是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庙。南来北往的香客信徒们,常常齐聚这里,或祈福消灾,或求仙延寿,甚至超度亡人。
思影初来乍到,对京城很不熟悉,一路走一路问,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
相国寺的大雄宝殿里人满为患,宝坛上面相庄严的禅师正诵经讲法,众僧人信徒面相虔诚,一个个双手合十,焚香礼拜。
思影跟着攒动的人头从右旁门走进来,青烟缭绕中,一眼看见纪绅混在人群最前面,高大的身材十分打眼,一身暗褐色便服,腰间却佩着刀剑,正微仰着头,煞有介事的听禅师诵经。
思影开始以为他没看见自己,还努力朝他挤过去。纪绅稍稍回首,若有似无的朝她望了一眼,装作不经意的轻摇了下头,很快转开了目光。
思影会意,只好原地止步。
第一次来寺庙,思影也是好奇,一时无事,遂四下瞻观。见不远处放着一只大红色的功德箱,便侧身挤了过去,从宋子诀给她的钱袋里摸了几锭银子,随手投入箱内。
周围顿时齐刷刷的投来惊疑诧异的目光。
思影并不知道,寺庙的收入来源,主要来自那些最是惜命的达官显贵,他们通常一掷千金,直接向寺中住持大笔募捐,用于建庙宇、建佛像等重大开支;而在大殿里摆放功德箱公开募集的香油钱,大都面向烧香礼佛的平民散客,不过是意思意思,大都也就丢几枚铜钱罢了。
直接把白花花的银子大块大块往里面砸的,的确很少见。
一些衣衫褴褛的人开始朝思影聚拢过来。思影这才发现,人群中竟混杂了好些乞丐,有的甚至还带着小孩子,向听禅的人们挨个乞讨……
思影微微摇头。
倘若上天真有好生之德,神佛又庇佑苍生,那世间又何来杀戮冤狱、劫难苦痛?
思影摘下袖中荷包,将宋子诀出门前塞给她的金锞子、银锭子叮叮当当全数抖出。那些乞丐何曾见过这等散财的,呆呆的看着金光银光滚了一地,反应过来方一拥而上,瞬间哄抢一空。
有两个身板瘦弱的孩子被疯狂的大人们挤在最后面,半分钱没拣到,一脸失落。思影往自己头上脸上挨着捋了一回,将唯一的一副珍珠耳环褪下来分送给两个孩子。
待思影散尽钱财,大殿中人也渐渐少了,尤其那些偷着也捡了点银子的所谓香客信徒,大约自己也不好意思,早溜得不知所踪。
也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纪绅听见动静,远远掉头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复又正过头去,仍听那禅师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