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算下楼去厨房倒杯水喝,云决明忽地瞥见书房的门打开了。
他沿着洒在走廊上的微光走去,门缝中,艾登一个人站在房间里。他刚刚洗完澡,浅棕色的发丝粘连成漫画里那种刺猬头的造型,全都往后脑勺支棱着,给他增添了不少坏小子的痞气。书桌上的台灯开着,一圈雏菊般的光晕照在他侧脸上,描出了深邃的阴影。他低头瞧着摆在台面上的照片,似乎出神了。
“嘿。”
云决明轻轻敲了两下门,更多艾登的侧身随着光线一同泼洒了出来,米色的棉质睡衣,浅灰色的宽松睡裤,他随意往那儿一站,看着却像是一页现成的时尚杂志睡衣专刊,昏暗的光线下,古铜色的肌肤反而比苍白肤色更惊心动魄,恍若被漫画家勾勒出了一轮有力的轮廓。
“艾莉离开了?”咽了一口口水,云决明强迫自己的视线从艾登锁骨处挪开,一滴水珠从艾登的耳后滑下,顺着古铜色的肌肤向下蜿蜒,房间里充盈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混杂着沐浴露,洗发水,还有透过棉质睡衣发酵的体味,不知道谁说过一句“爱情是从嗅觉开始的”,云决明突然很痛恨这句话。
“半个小时前的事,”艾登放下了相框,“克丽丝把她接走了,她说录的很顺利,还让我再次跟你道谢,感谢你今天早上为了她的视频的牺牲。”
“我们是好兄弟嘛。”也许是因为已经对自己重复了太多遍这句话,云决明说出的语气异常平静,“这点小事算什么。”
“我不希望你这么说。”
艾登走过来,伸手关上了书房门。他的手臂擦过云决明鼻尖前时,那若有若无的气味猛地强烈起来,让人有一种想要将脸埋在棉质睡衣中狠狠嗅吸的冲动。虽然知道艾登这么做多半是为了不让洛克希进来,在那漫长的一秒中,云决明还是觉得自己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
心理研究的结果显示,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双性恋,只有剩余约莫百分之十的人口是单性恋。
心理研究同样表明,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产生感觉,只是荷尔蒙的相互作用而已。
云决明飞快地在脑海里回想着这些科学理论。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告诉自己。
催产素,□□,还有多巴胺,这三支神经递质大军会在某个不起眼的瞬间突然被激活——也许是嗅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荷尔蒙气味,每个人都会对另一个人身上的荷尔蒙气味产生反应,只是意识不到这一点;也许是因为对方不经意的动作,眼神,语气,表情,情绪;也许是出于最原始,也最本能的性冲动——总之,它们聚集在一块,蜂拥着冲向神经中枢,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侵占每一条神经,霸占了理智的老巢,还打通了与心脏之间的秘密通道。
随时随地,只要它们标记的人类出现在视野中,只要有一丝气味散发在空气中,甚至是见到了对方的名字,某件与对方有关的事物,都会让它们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于是,每一丝神经都跟着一同颤栗,将欢愉与不切实际的幻想统统灌输到大脑里,将痴迷与激情像冲水马桶一样随血液冲进心脏,所有一切碰撞在一块就跟高朝一样让人欲罢不能。所以人会瞳孔放大,脉搏加快,眼中倒映出的是完美无缺的身影。
所以你才会对艾登产生这些感觉,他安慰着自己,把感情当成一个化学分子式一样来分析,便失却了所有的浪漫,只剩科学。最终,如果没有建立起持续反馈的亲密纽带,荷尔蒙最终会从大脑中溃败离去,一切又会恢复正常。
你必须静静等待,保持距离,才不至于失去这个朋友。
然而,再科学,再冷静的解释,也没有办法让他遏抑着漫长一秒中突然产生的强烈冲动。他想偏过头去,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亲吻自己面前的那截胳膊——不必真的触碰到肌肤,不,真的不必,那一瞬间的颤栗会冲垮他,只是轻轻地以嘴唇触碰那细细的绒毛,每一寸神经都站起来迎接那微弱的接触,把短暂,似有似无,微不足道的接触拉扯成永恒,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感官盛宴。
“Ming?”
那截手臂倏地收了回去,刹那理智席卷而来,云决明应声抬头,在眼神对撞以前,他成功藏起了自己的思绪。
“我说,我不希望你这么说。”
“说什么?”云决明已经忘了一分钟前他说了什么。
“说‘这没什么的’,”艾登盯着他,神色认真得好像他正在跟总统说话,“我不希望你把你所做的一切都归于某种无所谓,不值一提,理所应当的分类中,好像在这段友谊中,你就该做这些事情似的。我不希望你把自己摆在那么一个卑微的位置上,如果你不想参与艾莉的化妆视频,那就直接说出来;如果生活中有什么让你不愉快的事情,你也要告诉我;而且,你不必为了我父亲的案件而费事去看那些犯罪心理的书籍。我不想让你因为有时不好意思拒绝,或者是担心会让我失望,就任由我干涉你原本的生活。”
难道这才是艾登这段时间以来的真实想法?
云决明突然觉得他实在傻得可爱。
“但是,你把你父亲的案件详情告诉我,不就是为了我也能出一份力,尽快让肯尼出狱吗?”
艾登泄气地望着他,“我是这么想的,但我当时没有意识到你会这么上心,不仅马上就开始阅读相关的书籍,甚至要提前上课——你的奖学金不包夏季课时的费用,你恐怕把过去几个月以来攒的补习费都拿去付学费了吧。我看过你的课表,你之前根本没有上过经济学的专业课,即便你从大二开始上心理学的基础专业课,也不会耽误你毕业。你这么做,是想在不延毕的前提下,多上两门相关的课程,对不对?”
云决明无法辩驳,艾登敏锐起来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心思像本书一般捧在手上读。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么害怕艾登会发现自己的感情。
“这就是我想说的,Ming,我们是两个彼此独立的成年人,我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目标,一方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去干涉另一方的生活——”
“但是我想这么做,”云决明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肯尼。”
“你不欠肯尼什么,Ming,你不明白,当年我的爷爷通过杰森父亲的关系,给当地警察局施了很大的压力,这才逼得他们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就迅速逮捕了肯尼。他会被关进去,纯粹是因为我的家人自私地希望这场悲剧能够快点结束——我必须承担起这个代价,但你没必要!”
“那就当我为了你。”
云决明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嗓音,好不让汹涌的情感泄露出一分。
“也为了自己。”他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