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br>以后,但凡奶奶喊云决明作“明仔”的,对话都是用粤语。为了照顾非广东地区的读者,只有偶尔冒出的一句话会用粤语的书面语,大段大段的对话就不用了,免得大家看翻译看得辛苦。 年夜饭吃完后,已经近九点了。
云决明等长辈离桌了以后再站起来,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帮着收拾碗筷盘碟,却被祝阿姨阻止了。“这种事情有艾登去做,”她柔声说,“这是他该完成的家务。”
“到客厅来跟我们一起看春晚吧,”艾登爷爷开口了,他是个极为幽默风趣的男人,一把年纪了身姿依旧挺拔,举止风度翩翩。艾登拿了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给云决明看,后者发觉他长得与里弗·菲尼克斯有些相像,“我今天早上把直播录了下来。”
云决明迟疑着没答应。他忍着不把目光投向艾莉,免得暴露自己内心的想法——万一她在一家人聚集时又突然冒出一句惊世之言怎么办?刚才那顿饭他就一直吊着一口气,生怕艾莉又猛地冒出一句,“妈,你知道艾登亲了云决明吗?”
“你们先去看吧。”艾登奶奶微笑着开口了,“今天毓臻给我从法拉盛带回来了一些中式点心,我想让Ming去挑一挑,看有没有他母亲爱吃的,可以拿回去,就当是我们的心意。”
她轻轻扶住了云决明的胳膊,等大家都往客厅走去,艾登也去厨房里开始收拾后,她才松开手,对云决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跟自己来。
不仅是眼睛,艾登的坏笑看来也是从奶奶身上继承的。云决明心想,适才艾登奶奶狡黠地冲他一眨眼睛,淡淡一笑的模样,简直跟自己的孙子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没吭声,跟着艾登奶奶走,她虽说穿着低跟鞋,脚步却落地无声,带着他一路来到了前门。就在云决明以为她是要悄悄把自己送走时,她又忽地一拐,往后院绕去了。
艾登家后院很大,占据了半边山坡,能容纳下一个游泳池,一座小亭子,宽敞的露台,以及一间温室。艾登奶奶带着他登上了露台,示意他在木椅上坐下。一旁有一个用以取暖的炉子,她贴心地为他打开了。
覆盖着雪霜的木地板上仍然飘着红屑,点点似素里裹红,在柔和的射灯照耀下格外显眼,让人想起蹒跚的受伤小鹿在林中留下的足迹。云决明望着,一时出了神,心想自己下午放鞭炮时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玩得那么开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艾登妈妈从纽约带回了不少烟花炮竹,那些要晚上放起来才好看,但社区管理委员会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一点,只得妥协。长辈们都在屋里各忙各的,艾莉躲回了自己房间,偌大的后院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玩。艾登来回跑,吭哧吭哧地把好几箱鞭炮抱进来,热的把毛衣都脱了,剩下里面一件打底的白色长袖上衣。
“小心感冒。”云决明笑道。
“我身体强壮得很。”艾登自恋地鼓了鼓他胳膊上的肌肉,“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生过病。”
云决明裹紧了大衣,有些羡慕。
他们先放的是鞭炮,社区管理委员会明确要求他们在游泳池上方放,避免火灾隐患。为了不让祝阿姨辛苦赢来的特权作废,两人只好照做。
第一回,由云决明挑着竹竿——他实在想不通这竹竿是哪儿找来的,后来才知道是艾登管酒楼老板要的,他直接从人家饭店里装饰用的竹林里拔了一根回去,好在老板是U大橄榄球队的球迷,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一分钱没要——艾登擦着火柴,点着鞭炮就往里一送。云决明没有防备,眼睁睁地看着鞭炮就这么打着旋地从竹竿上飞了出去,落在一旁的水泥地上,像条蛇一般在地上蹦跳转圈,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谁也听不见谁说的话,等声音停歇了以后,两个人却都在止不住的大笑。
云决明说不上来什么地方让他觉得那么好笑,只是瞧见艾登捧腹大笑的模样,就让他忍俊不禁。
他们手忙脚乱地收拾了残局,艾登甚至从屋里拿来了吸尘器——“我妈说,想放可以,但是得打扫干净。”他解释道。后来,大部分的鞭炮碎屑都落在了泳池里,艾登用一种眼极细的网,很快就将它们都捞了出来。想来总有一点漏网之鱼,竟然被风吹到了这儿。
“还冷吗,明仔?”艾登奶奶突然开口了。
“不冷。”炉子散发着滚烫的热气,他全身都暖洋洋的,反而只觉得外边的空气清新宜人,坐着很舒服。
他猜到艾登奶奶带自己来这儿,多半是想谈谈早上艾莉石破天惊的那么一句话。但是看她的态度,这场谈话似乎又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严肃。
当艾莉说完那句话后,艾登当即就把满嘴的茶喷了出去——这还是云决明第一次在生活中看见有人像在电视上演的那样喷水。艾登奶奶皱着眉头站起来,“哎哟,要命了,你怎么这么邋遢。毓臻要是看见这一幕,非昏过去,她前天才请人把这间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呢。”
她低头一打量自己,就立刻惊呼了起来。
“真是的,傻仔,你连我衣服上都喷到了,我得赶紧去换掉。”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指了指身后,“快快在你妈妈回来以前,把这儿打扫干净,今天是年三十,不能生气的。”
她全程说的都是粤语,艾登还一个劲地点头。这时候云决明才肯定,之前他说什么听不懂粤语全都是骗自己玩的。
看着眼前这一幕,艾莉嗤笑一声,接着再给了云决明一个充满警告的眼神,这才施施然地端着自己的早餐离开了厨房。
这场风波就算这么过去了。
之后,云决明再没遇上与艾登奶奶单独相处的机会,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把这件事挂在心上的样子,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和祝阿姨一起忙活年夜饭的准备工作,甚至都没有随口问上一句。云决明暗自祈祷这件事能就这么算了,半个字也不敢提起,甚至下午艾登突然提起这事,为了他妹妹的言行向自己道歉时,云决明也是嗯嗯两声,就把他打发过去了。
他大概知道艾莉为什么要这么说。
多半是想借这件事把他赶走,他没回复她的信息,这或许让她有些不安,不清楚自己对此的态度如何。加上自己一见面便盯住了对方的大腿,显然是还记得伤疤的事。也许是在慌乱之下,她便出此下策。
只是不知道艾登的奶奶会怎么想。
“不冷就好。”艾登奶奶拍了拍他的手,“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太足,我总觉得太闷了,再说了,如果我们上楼说话,难保不会有人想要偷听。”
云决明认为她指的是艾莉。
“今晚的菜都合你口味吗?”看起来,艾登奶奶倒一点也不急着切入正题,反而絮絮叨叨地与他话家常。
“都很好吃。”他如实说道,有好几道菜他果真闻所未闻,听了艾登奶奶的介绍,才知道原来那都是民国时期的广州酒楼才会做的菜,用料精致又讲究,做法复杂,对食材的新鲜也有要求,怪不得祝阿姨要一大早上纽约法拉盛去买菜。他今天破天荒吃了三碗饭,已经是历史之最了。
“我家曾经有一位厨子,以前是广州南园酒楼的大厨,”她悠悠地开口说道,“这个名字对你来说多半很陌生了——但在一百年前,南园酒楼的招牌在广州可是响当当的,是‘四大酒家’之首,去过广州的达官贵人,富商洋人,就没有没去过南园酒楼的。”
“您说的是那家位于前进路的南园酒家吗?”云决明疑惑地问道,他的确听过那家饭店的名气,但他总记得南园酒家是六十年代左右建的。
“那种借了名的后继酒家,是不能比的。”艾登奶奶摇了摇头,“我说的是在八旗二马路上的那家南园酒楼,早就已经拆得不剩一砖一瓦了,没人记得,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