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即便有这么优雅温柔的母亲,孩子仍然免不了要经历觉得父母丢脸的阶段。云决明有些好笑,他能想象诸如杰森或其他橄榄球队队员之流看到这一幕会有什么反应,估计要在背后好一通笑话艾登,给他起诸如“Mummy's boy”的外号。
“这么说,一会你不需要我给你们端上咖啡和曲奇了?”
“我们都是大人了,妈妈,想吃我们自己会去拿的。”艾登推着他妈妈往门厅的另一边走去,两人都盈盈笑着。
“是大人就该搬出去住了,”祝阿姨回手点了点他的鼻子,“而不是待在家里,每天嚷着要奶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饭。”
“妈!”
“晚安,艾登。晚安,云决明,你出去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让艾登送你就行了。”
“他不是小学生,妈,我想他还是找得到门把手在哪的。”艾登嚷道,但祝阿姨已经消失在走廊上了。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一幕……”艾登挠着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走了回来,“我妈平时不会这样的。我猜是由于我告诉她来的是个中国人,而且还不是ABC,是她能用中文交流的那类,让她觉得挺开心的缘故。”
“你平时不会邀请其他中国人来这儿吗?”云决明觉得这么说怪别扭的,却又说不上哪儿别扭。和其他中国人说话的时候,没有谁会这么说,反而一口一个“老外”,“老白”,“老墨”,“老黑”,仿佛国人才是这儿的主宰,别者皆为来客。
“会啊,但都是些ABC,有些甚至连中文都听不懂,只能听懂粤语。我的生活圈子里全是白人。我妈很不喜欢这点。”云决明跟着艾登往屋里走,这间屋子非常大,绕过有电视的客厅后,便来到了一个更大的会客厅,有着挑高的天花板和一个货真价实的壁炉,姹红的火苗正在木柴上流动,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
“既然祝阿姨不喜欢,你没打算改变吗?”会客厅背后是楼梯,但艾登却往楼下走去。
“我也想过要交一些中国人朋友,但说实话,他们跟我的共同点实在太少了——运动,派对,流行趋势,历史,哲学,艺术,没一个是他们感兴趣的。这就算了,还特别喜欢跟我谈论政治。老实说,每次沟通对我来说都是一次提心吊胆的试炼,一不留神就会得罪某个人,交流起来实在是太累了。”
看来他也不太可能成为艾登的朋友。云决明心想,运动,派对,流行趋势,历史,哲学,还有艺术,他全都不感兴趣。
艾登摸索着打开了地下室的灯。
“这儿是我的秘密基地(Boy cave),”他说,“既然不能吵到爷爷奶奶,我们就只能来这儿了,妈平时不帮我收拾这儿,有点乱,你别介意。”
对于乱,他的确没夸张。
布艺沙发上胡乱铺了几床毯子,桌子上有空可乐罐,披萨盒子,还有当地一家颇为有名的墨西哥餐厅的打包袋。长绒地毯上扔了两只袜子——云决明忍着把它捡起的冲动,“不怎么乱啊”,他违心地评价道,“比大多数男孩的房间都要好多了。”
艾登已经一个健步冲过去,开始收拾了。“我没料到今晚要在这儿学习,不然不会让这儿乱糟糟的。不过有时候我的爷爷奶奶的确会休息得比较早,我爷爷身体不太好。”
“你其他家人呢?”
把书包放在沙发上,云决明随口问道,打量着房间剩余的部分。沙发正对面是一台六十寸大电视,xbox one,PS4,及wii U摆在两侧,前世代的其他游戏机也在队列中。下方的四排书柜中则塞满了一排排的电子游戏。
电视机的两边各有三座玻璃展示柜,里头摆满了各种模型和手办,左边三座里的人物全都来自日本动漫;右边三座则来自欧美游戏,电影。在角落里,甚至摆着两座真人大小的蝙蝠侠及风暴兵塑像,墙壁两边则是顶天立地的玻璃立柜,里面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乐高模型。
云决明怀疑他根本不敢带任何一个来自橄榄球队的朋友来这儿。
“我妹妹应该在楼上她自己房间里,这个地下室的另一半是她的,被她改造成琴室和舞蹈室了。喏,看,就在那边。”
云决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儿果然有扇房门,上面挂了一个大大的牌子,写着“男生止步(No boys!)”。旁边还有两扇房门。
“别管那牌子,她正叛逆呢,”艾登笑了几声,“一跟我生气了,她就躲在里面,这规矩连我爷爷都适用,让他伤心得不行。”
云决明发觉有个家庭成员一直没被他提起,但既然对方不说,想必是有难言之隐,他也没有询问。
桌子和地毯都被清理干净了,艾登拿了两个抱枕过来,又丢给他一床毯子。云决明刚狐疑地嗅了嗅,就听见对方说,“这是今天早上才从烘干机里拿出来的。”这才放心地披在腿上。地下室有暖气,但仍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冰寒弥漫空中。
看在五百美金一小时的份上,云决明还是教得很尽心尽力的,来之前他还特意整理出了一份复习大纲,从最基本的知识点讲起。
艾登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笨,事实证明,他只是不适应凯斯勒教授那种死板又严厉的教学罢了。很多难点凯斯勒教授只说一遍就草草了事,连云决明有时都不得不自行找中文资料来帮助理解。他的第一母语不是英语,始终是看中文学得更快。
“干脆你去代替凯斯勒教授上课好了,”一个小时以后,艾登丢下笔,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我觉得你讲得比他清楚多了,原来统计学也没那么难嘛。”
“别太自大。”云决明整理着杂乱的草稿纸,闻言平静地回了一句,“这都是基础,甚至还没有学完凯斯勒教授在第一节课上讲的内容。”
“‘给我的教授打分’网站上说,上完他的课,连统计学102都不必学了。他能在一学期里上完两节课的内容。”艾登倒在地毯上,他乱糟糟的浅棕色头发几乎与地毯融为一体,腹肌在掀开的T恤下若隐若现,“我给他的评论点了个赞,转头就给了凯斯勒教授一星的评价。”
“我给了他五颗星。”
“什么?”艾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那双长腿差点把几桌踢翻,“为什么?就是你这样打五星的人,才会哄骗一代又一代的学生抱着侥幸心理去上他的课——”
“他很公平,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云决明不愿多谈,“反而是你,怎么等到了大二才开始上10开头的必修课?”
“大一春季学期就上了,只是挂科了。接下来有橄榄球赛季,我没有多少空余时间,只能等到这学期再修一次。这就是为什么我愿意付五百美金一小时的价钱的原因。再挂一次,我就要延毕了。”
“你的专业是什么?”
他以为自己会听见类似于通识(General Studies)或者是体育运动这类橄榄球队明星通常会选择的专业,这些专业只是要求必须修两门数学类目下的课,不一定局限于统计学。意味着学生可以选择初级微积分101和102,轻松过关,而且这两门可以选择在同一个学期上,就不必延毕了。
云决明刚想把这个建议告诉对方,万一他再挂科了,有这条退路,也许就不会过于苛责自己,就听见对方开口了——
“犯罪司法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