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他们一行在凡间的地界上一路向西行走,眼下年关将至,正好路过澄都一带。
愈是临近了年关,平日里少见的事物就愈发常见起来。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逐渐密了,还有的识字的,口条好的男子也趁着当下出来说书赚银两的。
有人专门搭建棚子供说书人作租赁场地,趁机贩卖些瓜子茶水的,也有就聚集在村口空地上,需自备小板凳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底下的听众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杜若自他们旁边经过,偶尔也能捕捉到几句在《白蛇传》里面耳熟能详的情节: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前年修此身……”
“一心向道无杂念,皈依三宝弃红尘……”
某条不起眼的小渔村,几个半大的孩子带着各自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聚在了一起,被他们团团围在正中央的是一个衣着寒酸的穷书生。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穷得叮当响的放牛郎到底该不该听那老牛的话,盗走属于仙女的彩衣?
“娘说过,‘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女孩猛地吸了吸快流到嘴里的鼻涕,丝毫不影响她义正言辞地说道。
“对,不问自取,视为盗也,凡偷盗者,皆为世人所不齿。”穷酸书生穿着臃肿的粗布棉袄,为了配合他们的小小身量,蹲在地上积极地收集着故事末尾听者们的反馈。
他袖口和手肘处的衣料磨损得最为厉害,白花花的棉花都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了,但他的头发干干爽爽地全部梳起,露出来的脸和手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
“俺爷也常常给俺们讲,人要是犯了盗窃,哪怕不被官老爷抓去蹲牢房,死了以后也要下油锅地狱,像阿娘油炸小鱼干一样,两面起泡。”
明明才那么点的孩子,说起因果循环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书生眼角眉梢的稚气未脱,也十分庄重严肃地点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那你们觉得‘侠盗’又当如何?”
眼看着刚刚的女孩子将用衣袖揩鼻涕,年轻书生先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一块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给她。
“擦擦鼻涕,脸花了就不好看了。”
书生言辞切切,怕她不接,还把手帕塞到女孩手里。
女孩微微张着嘴,尴尬得羞红了一张脸,一时忘记及时作出回应。
“咦?”
看到村前小路走过的三两行人,书生“腾”的一下弹起身,对着他们大声呼喊起来:
“杜杜!看我!我在这里!”
三五个只到他胸口的孩子将他圈在中间,周围还有五六个不及他腿高的小小孩,在听到他向那边打招呼时,齐刷刷扭过头来张望那对行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两人中的女子穿着雪白的斗篷,装饰着一圈毛毛茸茸的大大兜帽搭在背后;那男子没披披风,身上是一身天蓝绣暗金的窄袖便服,领口和袖口也有一圈短短的白毛。虽说不出用的是哪种料子,到底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再看看书生身上到处露棉花的破棉袄,差距真的不是一点点……
那女子一时没能认出书生,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杜杜!这里这里!”
书生丝毫不为这诡异的安静所动,已然张开双臂高举过头顶,热情地左右挥舞着。
“……繁星?”
隔着老远,杜若终于认出了这副打扮的繁星。
人生四喜曰: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码头酒肆。
许衡包下了最里面的一间雅间,一张方桌,一人一面地落了座,空着的一面,阿懒光明正大地用独脚站在桌子上,大快朵颐着整整一份糯米鸡,占据那一面圆凳的是繁星高高堆起的行李。
繁星手肘处摞起了六七个空碗,只见他仍使筷子夹起一块油亮的酱肘子塞进嘴里,就着酱肘子再低头扒一大口米饭,狼吞虎咽着。方才那六七个空碗就是这样来的,配合着这个吃法,桌上的菜色撤了又上,上了又撤,已经两三回了。
许衡饭罢饮茶,闲闲打量着繁星饿死鬼投胎的吃相,连杜若都看不过眼,找到机会就拼命打眼色,可惜都被奋战正酣的人无视了,只能转过头对着许衡抱歉地笑笑。
雅间里的窗子大开着,这顿饭从日薄西山吃到天光尽收,房间里只有两盏如豆的油灯,还是放在角落里,但是谁也没提点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