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七年。
天高气爽,又逢中秋。
京郊翠色未褪,仿佛还在仲夏,只有当耳边吹来习习凉风的时候,这才叫人想起,已入秋日里。
一大清早,京城中的各处堂会、庙会早已经开了。
东市的菜肉小贩也备下了比平常多出两三倍的东西,日头刚出,就早已经忙得满头大汗,却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呵,这可是中秋,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各府各宅在外的儿女都纷纷回家拜见祖宗爹娘。
整个京城之中热闹非凡,平日里的采买翻了几个倍,正是挣银子的时候。
现下忙碌两三天,可顶平日里的半个月呐。
故而一面捶着腰背喊累,一面手下不停地忙活着,不时瞥一眼案上盛钱的陶罐,笑意更甚。
当今天子温慈,京城中的许多大户人家亦是宅心仁厚。
素日里在府中操劳的管家、买进家中的奴婢,若是大老爷心情好了,也允他们接上爹娘进府,在后院做上几桌团圆筵,享一享天伦之乐。
朝官们也放了三日团圆假,但虽说是团圆假,也不过是晚间在府中吃饭的时候闲叙两句家常罢了。
大多时候都忙着携上一早备下的礼盒到各个府中拜礼。
当然,自然是官阶低的或是有所求的人前去拜见官阶高的、有权有势的。
位高权重之人大多只开半扇门,看来人是谁,决定余下的半扇门是打开还是闭上。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车马流动,人声鼎沸。
……
顺着直民街往北走,车马渐稀,面前不再是商舍府宅,街道两旁整整齐齐种了一排高大的绿树,绵延三里。
树影交错的尽头,显现的是巍巍宫墙。
宫墙之内,是王城。
是世间风云所在,权力所在,欲望所在。
单这王城便占了半壁京城,青砖黛瓦,深墙高院,巍峨无比。
王城西北角卧着一座长有密密郁木的青丘,若是挨近些,便能看清树影之间不时闪现的白马花鹿、奇珍异兽。
这是供皇帝赏玩的后苑。
挨着后苑,有一处破败陈旧、与巍巍王城格格不入的大院,院门上挂一块墨色青匾,上头单写着枯瘦凋零的一个“寒”字。
因为挨近后苑,此处又被称为“寒苑”。
寒苑是宫中最下等的宫奴以及罪奴之所在。
寒苑中人,几乎是永无出头之人,终生只能在这方困井中蹉跎。
如此境遇,若处其中,难免心如腊月冰石,此地叫寒,倒是颇为适合。
自设了后苑之后,寒苑沾上了个“苑”字,倒是叫寒苑中人自得起来,像是升了位阶,改了出身似的。
可王城中人对寒苑照样视而不见,但又都心知肚明,凡是最脏最累的活,只管朝寒苑里派就是了。
因而中秋也是寒苑最忙的时候,偌大的院落中,人人都脚步不停,手上的活怎么也做不完,一个个眉头皱得能打结。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她脚边放了一只木桶,桶里是刚刮鳞去腮掏肠的黄鱼。
黄鱼极鲜美,杀鱼之人身上却满是腥臭,这人不顾手上的血迹与腥气,伸手将吹在眼前扰乱视线的发丝拨开,别在脑后。
她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