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镇的秋日风干气爽,而昨夜这场阴差阳错的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黄昏,把一切都清洗了一遍。
久不遇水的泥土与房屋的腐味在空气中追逐缠/绵,仿佛是终于等来的重逢。
言汐把随身携带的包袱随意地搭在肩头,迎着雨后的清凉从迂回复杂的巷子走出,回到昨日才走过的热闹街道。
然而,才走不到几步路,她忽然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嘴角抽搐地凝视自己的双脚,不走了。
“哟,小哥哥鞋脏了,我抱着你走如何呀?”
言汐听到这嗓音总觉得轻佻异常,抬头寻声望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药摊前,而小摊之后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这少年素色的衣裳之外套了件粉色的外衫,手上拿着把乳白折扇,两只桃花眼弯得如同初升的月牙,像极了小时候后花园里花枝招展的桃花。
言汐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泥巴,烦躁地跺了跺脚,想用一个不动手就能解决的办法把靴子上粘着的泥巴抖落。
可事实证明时机不对,地点不对,因为她正踩在一个泥坑边缘,于是新的泥土像溅开的花,大喇喇地开在她白色的衣裳上。
她噘着嘴叹了口气,慢悠悠开口道:“这法子甚好!只是我家住的远了些,不知道你能不能坚持。”
话音未落,眼前的少年却浑身发抖,眼皮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向下拉扯。
眼前的人转瞬之间两副完全不一样的面孔,让久混于人迹的言汐也觉得实在有趣。自己出口招惹的时候意气风发,而开了口又却羞得发抖。
活了上千年的言汐虽然脸皮比她脚底下的黄土地还要厚,但还是有些良心的,不必非要让对方难堪,解围道:“不必在意,同你玩笑罢了。”
她好心给对方一些缓和时间,不至于让两人难堪,顺势低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却无意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黑色靴子吓了一跳,忙往旁边退开两步。
而这黑靴的主人倒十分体贴,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不至于又一脚踩进泥坑。
“吓着你了?”黑靴子的主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声音温柔,又带着点与他年纪不相符的低沉,像秋风扫过清泉,听得言汐心头一痒。
待到言汐站稳,才发现对方长得十分俊秀,着一身幽雅的紫衣,在白日的光线里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那双眸子宛若装下了一片浩瀚星河,纯净而稳重。
言汐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但总想不起来,又担心自己的目光太明显,便打趣道:“不会,我是担心我衣裳上的泥巴蹭你那儿去就不……”
话没说完她就自动闭嘴,这少年身上一尘不染,别说是泥巴了,言汐忍不住想要扒下他的鞋子,说不定都还是全新的,怎么这泥巴还会看脸吗?
不对,本亡国公主长得也不差吧?
紫衣少年听出了她的话音,轻笑了一声,随即又恢复他平稳的声音,道:“这些泥路遇了水自然会沾鞋,但若是顺着廊下走,便也无妨。”
言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路上的人寥寥无几。”
若不是因为没了鞋光脚走回去更丢人,她简直想把这脏兮兮的靴子摘下来拍到那些泥巴里让它好好反思。
没办法把气撒在自己的鞋袜上,那就只能拿旁的人来解解愁。
她贼兮兮地看着药材摊后的粉衣少年,假装拿起匣子里的黄芪,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刚刚还有人说要抱我走的,谁知转眼就不认账了。”
“他不是人,不认账也正常。”站在一旁的紫衣少年抢先接了话头,语气里似乎带了些愠色。
那摊主这才缓缓抬起他那千斤重的眼皮,不知从何处掏了个白色的小药瓶出来,干巴巴地道:“哈哈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啦,这是顶好的膏药,对烧伤有奇效,你拿着吧。”
言汐也是习惯性与他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他那么认真。而且她一个随时能自愈的人,要这治烧伤的膏药有什么用呢。
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正想开口婉拒,而她身旁的紫衣少年却一点也不客气地接下药瓶,十分自然地递到了言汐面前,道:“这膏药确实不错。”
言汐内心狂吼,这不是膏药错不错的问题啊,是她好不容易才挣了锭银子,她一点都不想拿来买膏药,她想拿去换红烧肉!
“不必过意不去,他多得很,你拿去用便是。”
紫衣少年似乎看出了言汐的难为情,最后自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玉瓶,丢到那放黄芪的匣子里,道:“这样就好了,他还赚到了。”
那粉衣少年看到小玉瓶果然一跃而起,拿起来没羞没躁地亲了一口,拉起他的小摊就走。
还不忘塞了一支新鲜的桃花到言汐手上,嘴里念叨着什么会走桃花运的,但是还没到手就被紫衣少年扔了回去。
“你们是什么情况?”言汐看着那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的粉色身影,问道。
可这少年并不理会言汐的提问,而是始终皱着眉头盯着她。
言汐毕竟是在人间鬼域流浪了近千年,她敏锐地从这道目光里读出了不忍和欣喜交杂的情感。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的情感都不应该与她有关,毕竟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了。
她在心里为自己这个孤魂野鬼的身份苦笑了下,但阴霾很快散去,很适时地问道,“呃那个,那个玉瓶多少钱,我只有……”
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打断,笑道:“不必,钱可买不了。”
紫衣少年没有再谈这个事情,而是温和有礼地询问道:“你是不是要去叁角村,我们一道走吧?”
言汐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中有何不对的地方,便深深沉浸在对方柔和的嗓音里,鬼使神差跟了上去,走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