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的春节,比往年要来得晚一些,差不多要挨到二月中旬。
在大年三十来临的前几天,袁初冬跟着母亲走了一趟亲戚——大姨家的二姐要在这个冬天出嫁了。
二姐杨群花出嫁,袁初冬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他自小就对二姐印象很好——勤劳、朴素,脸上的笑容总是那么友善、纯真而烂漫。
而且袁初冬记忆特别深刻的是,二姐的一双手由于经常帮助父母做农活,基本上长年都是粗糙干裂的,但这并不影响二姐在袁初冬心目中的美丽形象。
听母亲说,二姐过完年就满二十岁,再不出嫁就要成为村里的“老姑娘”了。不是二姐眼光高,也不是二姐不想嫁人,奈何农村女孩出嫁一事,全凭父母作主,半点由不得二姐自己。
母亲还说,最近两三年有不少媒人上门为二姐说亲,姑爷杨文斌挑挑捡捡,最终确定了现在这一门亲事。
只不过大姨好像不太满意……
但无论怎样,二姐要出嫁了,要去组建自己新的家庭了,袁初冬打心底里为二姐高兴,为二姐祝福。
可是在出嫁那天,袁初冬从二姐的眼睛里却看不到半分神采。
他发现二姐杨群花一起床,就木然的坐在凳子上,像个木偶人一般,任凭一群老妈子围着梳头发、化面妆、穿红红的新娘服。
大姨则是一大早就躲在房门背后偷偷地抹眼泪,被姑爷杨文斌发现后凶巴巴的大吼了一顿,这才强颜欢笑忙着去张罗女儿的婚事……
吃过早饭,母亲李淑芳和大舅妈一起帮着剪纸花。
袁初冬没有去找大姨家几个哥哥姐姐玩耍,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呆在母亲身旁,静静地听着母亲和大舅妈一边剪纸花一边聊天,慢慢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切的起因,皆因为姑爷杨文斌“好酒”。
一年前的夏天,杨文斌出门赶集,在人流攒动的集市上与一名昔日的战友相遇——两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一同在东北后方支援后勤。
退伍后,战友与杨文斌返回老家务农。
但战友却并不安份,干农活拈轻怕重,几个孩子也几乎全靠老婆一个人拉扯。
勉强在家种了两年地,战友便出门做起了药材生意——贩卖老鼠药和跌打药,一年四季从这个集市晃荡到那个集市,家里的光景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今日,两名老战友意外相逢,高兴之际手挽手进了集市上的一家馆子,点了一盘猪头肉、一碟花生米、一斤烧酒,喝酒吃菜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两人又各自聊起了自己的家庭。
战友说他家老大都快二十五六了还没有成家,估计这辈子就是个光棍命。
几杯酒下肚的杨文斌酒意正浓,顺口回答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家老二正是当嫁之龄,要不昨两做个亲家?”
长年在外漂泊的战友,这些年人情世故见得多了,一听杨文斌这话,当即跟店家要来纸笔,写上“杨文斌愿与×××结为亲家”字样,并问杨文斌:“敢不敢画押?”
“有何不敢,小菜一碟喽!”杨文斌豪气大发,看也不看就在纸上圈下了自己的大名。
“好酒,来,杨哥,我们干杯!”战友开怀大笑,临别时让店家重新装了一壶酒送给杨文斌,美其名曰“亲家酒”。
杨文斌挺高兴,觉得战友很“上道”。
酒足饭饱后,两战友依依惜别,相约着开春见面。
回到家里,杨文斌酒兴大发,当着全家的面宣布定亲事宜,说是为女儿群花寻到了一门好亲事……
三月份,战友准时赴约,一起到来的还有战友的大儿子“胡大”。
胡大瘦骨嶙峋,形似侏儒,与二姐杨群花站在一起,差不多低了小半个脑袋。
如果不是胡大的面相看上去还算和善,大姨和二姐早已经当场出走了。
杨文斌也很是吃惊,战友年轻时长得玉树临风,怎滴就生出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儿子?
战友一看情形不对,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礼品:“杨哥、大嫂,几条烟,几瓶酒,二十四块钱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杨文斌酒虫上脑,收下礼品安排道:“先到馆子吃饭再说……”
大姨和二姐死活不去,趁姑父杨文斌还没有发作之前,几乎是一路小跑,总算逃离了现场。
此后,大姨和二姐,与姑父杨文斌形成了拉锯战。
“不让嫁?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搁?你再反对试试?”
“不想嫁?那我不认你这个女儿,你立即给我滚出家门!”
在姑父杨文斌的强硬胁迫下,大姨不得不含泪答应了这门亲事。二姐没什么文化,不得不遵循父亲之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不仅是二姐,大姨家的大姐出嫁也基本是这个情况。
无论是谁家前来提亲,只要带上好酒,姑父杨文斌便会心满意足,婚姻大事从不征求女儿的意见。
而且大姐性格绵软,比二姐还要胆小怕事,想要在婚姻上自己做主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