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在长生殿生产时,万分痛苦,只觉着殿中熙攘嘈杂,却不知殿外已是争斗四起,纷乱不休,只比殿中更加混乱。
嬴政知晓围攻雍城后,嫪毐必定犯乱蕲年宫。他去雍城之前,特意挑选了百名死侍,加之随臣中的武将排兵布阵,嫪毐去时,他已严阵以待。只是得知长生殿被围,让他震怒,一番血战,最后嫪毐兵败逃走,嬴政则是从蕲年宫,一路杀回长生殿。
阿怜说完这些,向我辞别,我问她去何处。阿怜说长生殿现在已经安稳,贼臣余寇不会再冒犯,她需要去办其他事了,我问她是否还会回来,她说,如若我想,她便会回来。
此后长生殿便只有我与扶苏母子二人,好在嬴政常来长生殿,偶有宿留,我也不再阻拦。
腊月十五,扶苏满月,嬴政来长生殿,提了一壶酒来。嬴政说是令人采集长生殿最鲜嫩地桃花瓣,用云龙山上的清泉酿成。酒性不烈,多是甘醇,最适合我这种刚诞下婴孩的母亲喝。
我笑了,自嬴政发现我怀孕之后,就再也不许我饮酒,今日他却主动带了酒来。嬴政令人在长生殿前生起一口炉子,让隶女将扶苏带走,唤我与他一同坐在殿门前。那夜月色温柔,刚下过雪的天空澄清透明,莹莹月光打在地上,映照着长生殿里的桃树。四周白雪未化,微冷。炉子中火光打在我和嬴政身上,暖洋洋地。
嬴政很高兴,喝了很多酒。我也饮下几樽,酒香入怀,面容渐红。嬴政后来醉了,躺在我的腿上。我与他一起静静地坐着,听着炉火中的木炭“噼啪”地响着。
久后,嬴政说此情此景真像他被嫪毐围困蕲年宫的那天晚上。那晚落下了今年的初雪,雪并不大,细细的雪花不过零零散散地飘着。他和随臣们在蕲年宫中燃起篝火取暖,他坐在正殿中,手持太阿长剑,静静地等着。随臣们也默不作声,静静等着嫪毐的到来。他将先王藏在蕲年宫中美酒拿出来,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坛酒,蕲年宫中的篝火也似今晚的炉火一般,噼啪作响。众人饮着酒,听着宫外传来的风声。
他说他一个人坐在先祖的灵牌前,回想了很多事情。他回想起小时候在邯郸时的母亲,那时的太后无比温柔,二人虽然很苦,他却不觉得。他还回想起先王在世时,在函谷关接他回秦国时的样子,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此威武。最后他回想起与我的相遇,那夜在古廊桥的相遇,他便知道了我是燕国王姬。后来他如何趁燕国之难,将我娶进秦国,再到我们成婚那晚的夙夜不眠。
想到这,他笑了,笑声打破了蕲年宫中的宁静。随臣们也都笑了,连死侍们也笑出声来。笑声混着篝火的燃烧声,响彻蕲年宫。他们在笑声中,等来了嫪毐。他止住笑,痛饮一口烈酒,将金樽摔到地上,拔出手中的太阿剑,大声呼道:“孤,有一剑,可斩九州群雄、可除乱臣奸佞、可断天下之妄念,可率九州之滨土。”
他就如此,手执一剑,一人当前,带着身后不过百余人,冲向嫪毐的两千余众,以一敌二十。
说到此处,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血沸腾,也能见到他眼中的狂傲。我摸了摸他的脸,问他,他便是如此一路杀了出来吗?他听后,大笑不止。以一敌二十,如何能胜,几次冲锋,都被嫪毐之众挡了回来,七次之后,百余人只剩下半数,他身上也多处负伤。
我拿起他的手,轻轻抚摸他手上的伤痕。最后,他们一百余人,加上他,只剩下十个人左右。而嫪毐那边不过被斩杀了三百来人。我问他害怕吗?他说,害怕的不是他,而是嫪毐,被斩杀的三百来人中,有几十余人都是为他所斩杀。太阿剑上附着的鲜血,在寒风中都凝结成了粒粒冰珠。他们最后十余人,又回到蕲年宫中,围在篝火旁,再一次放声大笑起来,笑的比先前更大声、更狂妄。
笑够了,他就坐在篝火旁,将太阿剑上的冰珠烤化,再用袖袍擦干净。其余十几人也坐下来,将兵刃上的血迹擦干。他们不再出声,蕲年宫中静悄悄地,只剩摩挲兵刃的声音。
宫外,嫪毐之众也安静下来。双方的安静持续了一刻。远处的马蹄声轰鸣,嬴政知道,昌平君他们杀到了。他拔出太阿剑,不再说话,依旧一人当前,带着身后的十余人,冲了出去。这一冲,便从雍城冲到了长生殿。
说到最后,嬴政睡了过去,我未让人将他扶走,只差人拿了件毯子,盖他身上。等他睡熟,我继续喝着酒,看着天上圆月。
下雪了,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