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凛松开了孙野的领口,哼了一声:“孙壮士,你这阶下囚真是当得坦然,还有心思同我开玩笑。”
“嘿,小子,难不成你乐意看我摆个臭脸?”孙野觉得这小孩有点意思,“你们的人在外头喝酒,你偷摸儿跑这儿来干嘛?”
“谁告诉你我偷跑来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奉命审你来的?”
“进门轻手轻脚,一副贼样子。”孙野笑他,“真要审我,你们将军能就派个毛头孩子?”
“你猜错了。”虞凛想了想,“我就是来审你的,将军给的密令。”
“小小年纪老骗人可不好,凭什么给你密令啊?”
“你不是说了吗?”虞凛坐正了,“我姓虞。”
“哈。”孙野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姓虞就是好啊。”
“你又不姓虞,哪里知道姓虞的好不好?”
“我姓孙,原来是岸州孙家村的人,全村二百七十三口人都姓孙。”孙野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姓虞的过得怎么样,反正二百多个姓孙的,年前的大旱、年后的兵乱,还活着的怕是二十人都没有。”
虞凛皱了下眉。
“所以,你们姓虞的不管过得怎么样,总不会比我们姓孙的还惨吧?”孙野盯着虞凛,“还有姓王的姓周的姓李的……他们和我们姓孙的一样,一个村一个村地死人。你们姓虞的打仗是为了当皇帝,我们打仗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
“那你们为什么要往江南跑?江南的百姓本来平平安安过自己的日子,你们过去了烧杀掳虐,多少村子也绝了户?”
“那你们又为什么往江南跑?淮苏一带鱼米之乡,往别的地方打我们还是没饭吃!你们一去江南,水路陆路都给封了,让流民在外头等死吗?我们从中州出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人,如今的弟兄里头,小爷你可知道有多少,是被拦在下江南路上的流民?”
“那是为了不让南国沦陷!流民查明了身份也是可以放进来的。”
“查明身份?查的就是你有钱没有,家里有当官的没有。”孙野想,这到底还是个孩子,“人分贵贱,老百姓命如蝼蚁。你看看你们家三位王爷,斗法半年了,谁家跟老百姓家里似的死人?”
“你知道什么?!”虞凛想到了二哥,又伤心又愤怒,“我大哥重伤卧病、大嫂生产的时候差点让你们义军给杀了;二哥生死未卜、妻离子散;八弟和大侄儿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我和四哥五哥天天听战线告急,隔三差五就要带兵对阵,也不知哪天会死在战场上!”
“你以为姓虞的不想天下太平吗?”虞凛红着眼问道,“我爹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可他能不发兵吗?先帝偏爱贵妃不肯立后立太子,秦王积怨已久,宁王大过年的带兵来汝阳相逼,那是注定要乱的。不为刀俎便是鱼肉,你让我们怎么选?我们不争天下,难道把江山拱手送人吗?”
“你是晋王的儿子啊……”孙野看着虞凛稚气未脱的脸,“那你们姓虞的打算怎么办呢?谁当皇帝?”
“谁当皇帝很重要吗?”虞凛卸了力气似的呼出一口气,“我想回汝阳,你呢,想不想回岸州?”
自然是想的。
怎么能不想呢?
可珩陵与岸州相隔万里,今日作俘,不知身归何处?孙野想起了在县里做主簿的父亲,想起了幼年时被抱在膝头,跟在父亲一句一句地念——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回去做什么?人都死光了。”孙野摇头。
“那其他人呢?义军队伍里的其他弟兄呢?总有人家里还有父母妻小等着吧?”虞凛追问,“战乱不息,就不断的会有人离乡背井、无家可归,四境一统才能天下太平。我也不知道爹和三叔怎么打算,但是义军散乱,真要安定天下还是得靠冀东和北疆的铁骑。”
“冀东军是晋王在调令、朔北侯家的封邑在北疆,这两批兵马一出动,横扫北方不是问题,可为什么现在京兆一带乱成这样?”
“北疆是边关之地,路途遥远,还要防着外敌入侵;且多是重骑兵,辎重营的体量很大,行军不便,不可能全部调来勤王。冀东军主力是我爹在指挥,但他手下有兵无将;而且朔北侯是宁王那边的,调来的北疆兵马和冀东军很难配合得天衣无缝。”
看来宁王和晋王果然有嫌隙。孙野想。
“你说这两支兵马安定天下,可现在北方也就安定成这个样子,遑论南国啊?”
“所以我们兄弟无论如何都会死守江南,绝对不能让南国沦陷。”
真是孩子话啊。孙野回想了前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不出意外江南的兵力堪堪自保而已。自己若是守住了珩陵,养兵蓄锐,打破沿江防线只是时间问题。再加上还有不知哪里来的几十万军队,一直在搅乱战局,死守江南,恐怕守到最后就是个死。
“你怎么不说话了?觉得我们守不住?”虞凛见孙野沉默了一阵,问道。
“乾坤未定,事在人为。”孙野想拍拍这孩子的肩膀,低头一看,自己双手还被捆着。
“那就借你吉言。”虞凛拿起快要灭掉的烛台,起身欲走。
“诶,小爷,你们将军让你审我什么啊?你还没审呢!”
虞凛脚步一顿,自己撒的谎给忘了。
“那你说,有没有同党?是不是想造反?”
孙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