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身体猝不及防地惯性前倾而手指脱落了她本该抓紧的扶手,像是从云端跌落下去一样,心也跟着失重坠落。
易生没有得到变成缩头小乌龟少女的回应,走到她坐在的那块台阶上,“你还好吗。”
他难得有耐心地等了许久她的声音。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踩空。”廿渡觉得他会嫌弃和嘲笑,声音如同蚊吶一般。
“崴脚了没有。”
“嗯?”
“能站起来吗。”易生看她似乎只是单纯吓着了,没有伤筋挫骨。
不然她恐怕得要嗷嗷叫。
“可以。”廿渡嘴上答应着,可是也没站起来。她鼻腔里还有点哭意未褪,下巴更是委屈地点在膝盖上。
“那你站起来,慢慢走下去。”
“我怕。”上一次他对她说的,这下次调换了对象。
易生算是有点明白,上一次她为什么会答应他哭哭啼啼死皮赖脸要来的要求了。
因为一句“我怕”,而甘愿丢盔弃甲。
“那扶着我,我带你下去。”已经有一点点喉结特征的易生有点为难地伸出自己的手掌,半伸半缩地悬在她头顶,冷淡退开些许,“站起来。”
廿渡定了定微微摇摆的瞳孔,身体响应他的话动了一下又顿住了,“你不喜欢被女人碰。”
“快点。”易生没有理会她。
害怕到变成一只鹌鹑一样的人还有心情担心他。
像是喝了苦瓜汁的小孩看见眼前的草莓圣代一样,丝丝香滑奶甜盖住那苦甘。
对于易生来说,这是他很难得的一件举动了。廿渡心里清楚,所以才会珍惜那个如同草莓圣代一样的举动,只是嘴巴上仍然可怜兮兮地应答一声,“哦。”
少女的柔荑被少年干燥冰凉的手笼住,一阵一阵沁心的凉意滋滋地电流一样钻进她的大脑里,忘记了眼前被黑暗亵玩的台阶。
酥酥麻麻的。
强大稳定的安全感可以盖住凌迟之苦、锥心之痛。
少年刚刚解开的衬衫纽扣微微翻折开来,白肉硬朗露出一小截,淡淡的体香不是这个年纪的阳光味道,而是一直浸润在黑暗里的冰凉干燥。
墨色下的广寒宫里面淡淡的枯死桂花香气,沾染了人世间也没有的纯洁。
因恐惧而产生的的纯洁比一般孩童的纯洁还要无暇几分。
“看路。”见她有点飘忽有点害怕的神情,易生敛着眉嫌弃,“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走路也不看着点。”
一个未成年人在教一个成年人下楼梯说出去确实也没人信。
少年一直站在她前面,跟她面对面。少年背对着阶梯倒着走下去,一脸波澜不惊,也不会因为看不见下一个台阶而慌张或者踩空。
他一把一把带着她走下来。
有点像教婴儿学步。
时间被拖得好漫长,却一点也不难熬,反而少年有点消瘦有力的手传来一股月光晾晒大麦的味道。让她觉得,就算她再次失足,他也会稳稳将她托住。
廿渡脑海闪过心理学的塔桥效应,内心暗叫不好。她不能对一个小孩子动心,那是犯罪。
“下次我可以开手电筒看路吗。”廿渡小心翼翼地提问,畏首畏尾的姿态显得一个成年人气场全无。
“嗯。”
“那你刚刚怎么不叫我开手电筒啊,或者你打开手电筒也行啊。”廿渡有些幽怨,在这里有一丝丝光亮可以比拟placebo(安慰剂)。
“嗯。”故意的。
嗯是什么意思?
终于成功踩到一楼地板的廿渡解放一样呼出一口气,从易生的手心里获取一份新的自由,“谢谢你了。”
“以后别玩生存类游戏。”
听见易生一脸正经嫌弃的口吻,她就有点不服气,拿出自己玩游戏的尊严,“生存游戏不会摸黑下楼梯的。”
再怎么不济还有火把。
“……”这是重点吗。
易生像是忍到了一个极点一样,退后几步远离她的气味半径,呼吸有点不稳,“自便。”
扶她下楼梯时,她有股属于外面的城市金属味道,混杂着成熟的女人香,像是一名城市知性女性。那种味道与气味围困着他,她指甲缝里还有一点温热的濡湿,能依稀看见她脸颊让人垂怜的泪珠。
他没有近距离见过女人的眼泪。
更何况看见女人哭泣也只是被他吓哭的,他只觉得烦躁和好笑。
好脆弱的生物。
成年人的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廿渡水光潋滟的眸子扑闪了一下,用着可怜兮兮地语气,“也不知道是谁不肯开灯,让我踩空呜呜呜……只要开灯……”
谁演戏不想拿奥斯卡呢。
更何况能借机诓他一把。
“……”易生额角细细的血管跳了一跳,气血有点上涌。
血气方刚的年纪最是不能刺激。
真正的小哭包下一秒就开始掉金豆子,薄薄的豆沙色薄唇微微委屈地抿起来,像是一个精致的奶娃娃被欺负了一样,“明明是小姐你视力不好……”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相对而哭这件事即使很多年以后,易生也是不愿回忆的。
廿渡气的咬咬后槽牙,柔弱卖惨的气焰弱了三分,逊色三尺,“你开灯啥事也没有。”
“开灯了就会被闯进来的人看见的。”小哭包手指搅在一起,颇有一副所有委屈都是自己活该的模样,“你愿意看见她们亵、玩我吗。”
“……”这少年段位好高。
“都说了我来了、她们就不会来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杀虫剂,在小哭包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
小哭包依旧无言地滴答滴答的,不像是她以前见过的熊孩子大吵大闹,只是安静地滴着春雨,誓死保护着自己一方无垠的黑暗。
这样才让人心疼啊。
廿渡感觉到他的安全感不够,便也没有继续逼他,原本诓他的她就在眨眼间什么也不管不顾地依着这个小哭包,“那就不开灯。”
她不上楼梯就行了。
小哭包像是有了脾气一样,就在黑暗里掉眼泪,愣是不说话。
闹别扭了,看来他真的好排斥开灯哦……
“易生。”成年少女摸了摸被眼泪侵蚀发疼的脸颊,看着安安静静伫立哭泣的小可人儿,放轻语调,“乖崽。”
“……”小哭包原本好看的白皙水盈盈的脸蛋下一秒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种召唤数码宝贝的一样的语气。
这次廿渡发现易生非但不理他,还有种莫名的针眼戳她脊梁骨,有点试探性开口,“乖崽?”
“再叫缝了你的嘴。”小哭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成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语调,额角投落的几束刘海更加墨黑了几分,“我没你这么蠢的妈。”
“……”廿渡被他的阴恻恻不爽语气警告了一下,少年睫毛的细珠也跟着扑落下来,滴在她的脚趾间。
怎么有点、欲拒还迎的感觉呢。
“自便小姐,但请你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易生转身上楼梯,看了眼自己开膛的小截白肉,微微拧起眉。
什么时候解开的纽扣。
有点失身的感觉。
北风卷着大地的残叶,投落进满目沧夷的荒山,等着春风在他风尾尽后的降临。
许春风她一池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