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上小学了,他满山遍野地野,他玩水,到附近的老哈河里游泳。
爷爷担心坏了,河里每年都淹死不少孩子。
老河会吃人啊。
人们都说,老河隔一阵子就馋人,就要吃人,要是时运不好的人过河或者蹚水,无论水深水浅,都上不了岸,一定会被河里的东西拉进去!
河里的东西,二叔不知道河里有什么东西,除了凉凉爽爽的水和滑溜溜的大鱼,还有什么东西?
二叔把书包塞进烟囱里,偷着去河里游泳。
四奶奶中午回家做饭,灶火烧不着,点不着火,直往外返烟,呛得四奶奶不住地咳嗦。
四奶奶纳闷“这灶火是怎么回事儿?早上还好好的,中午就堵了?”
四奶奶到二奶奶家借来梯子,爷爷顺着梯子上了房。
草房本就不结实,上面还长着那棵大蒿子。
大蒿子比爷爷都高,爷爷一米八的大个子,这大蒿子长成了一棵树。
爷爷小心地走到烟囱边儿,他一直虚虚地踩,不敢实走,怕把房子踩塌了。
爷爷腰上绑着一条长绳,长绳上拴着一块儿砖,这是专门用来打烟囱的东西。
只要不着火了,或者灶火不好烧,就上房用砖头打打烟道,把烟道里的“烟道油子”给打下来,再从墙侧面烟道口将打下来的烟道油子扒出来,灶火就好烧了。
这项劳动每户人家每年都要做个一两次,这是农人的经验,口耳相传,不需要书本记载,也没有专业解释。
我曾问过爷爷这样做的依据,爷爷看着我笑说:“去去,一边儿玩去,这有啥依据。”好像没有一个农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祖辈传给父辈,父辈传给孙子,这样祖祖孙孙传下来,大家都知道打烟囱的妙处。
爷爷刚要把砖头往下打,就发现了堵在烟囱口的书包。
布书包被烟道蹭得很黑,看不出颜色。
爷爷赶紧将书包拽出来,飞快地下了房。
他来不及跟四奶奶解释,解下腰间绳子就跑了出去。
四奶奶在院子里喊:“你慢点儿,忙啥?咋地了?”
爷爷头也没回跑出了院子,一气跑到老河边。
爷爷没有喘息,望着哗哗响动的水面,愣愣地瞅着。
爷爷头上冒出了汗,他用手抹嗦抹嗦脑袋,往下脱衣服。
爷爷水性如何我不知道,爷爷也没有说过,但姑姑们一口咬定,爷爷的水性不赖!
爷爷脱光上身下了河,老河的水流哪里能跟大江大河相比?它并不湍急。
四奶奶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双刹子村既没有山,也不挨着水,就只能靠自己了,种庄稼也得靠天。”可见老河都算不上一条河,它没有哺育过这一带的人,也没有给这一带人带来过什么。若说有,也是每年夏天发水,使得上百亩地种不了,好几十天都泡在水里。要么就是淹死了大人孩子,总会看到穿白戴孝的人跪在河边烧纸哭丧,哭丈夫哭儿子,倒是没有哭闺女的,闺女总归是别人家的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爷爷摸进水里,来来回回地在水里找,河水顺着爷爷眼里流出来,是咸的。
爷爷从水里冒出头,又潜进去,不知道出来几次,潜进去几次。
爷爷从水里爬上来,腿脚都是虚虚的,实在没有一丝力气了。
爷爷趴到地上大哭。
爷爷大哭的声音淹没在河水中。
爷爷就这样哭,不觉得累,只觉得这泪流不尽,哭不干!
有人拍拍爷爷后背,爷爷裸露的后背突然热了一下。
爷爷哭着回头,一下子窜了起来。
二叔笑看着爷爷,手里拿着一根棒子。
爷爷先是看了二叔好一会儿,然后拽过二叔,狠狠地揍了起来。
二叔从没挨过打,每次他皮得没边儿时候,四奶奶要揍他,爷爷也总是拦着,要是拦不住就挡在二叔身前。
二叔没想到他第一次挨揍,竟然是最疼他的老伯动的手。
二叔先是懵了,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已是火烧一般疼。
二叔嚎叫起来,哭哑了嗓子。
他踢蹬爷爷,踢蹬的双脚在沙地上刨了一个坑。
爷爷不停手,他狠狠地打二叔,他害怕,害怕二叔被河吃了。
二叔张大嘴咬爷爷的腰,咬得满嘴血腥味儿。
二叔察觉不出来,只觉得身后已经脱离了自个身子,肿到天上去了。
爷爷背着二叔回了家。
二叔被打的走不了道,爷爷也是一瘸一拐的,走一步腰就停一下。
爷爷腰上被二叔咬下来一块儿肉。
二叔趴在爷爷背上睡着了。
从那以后,二叔再也没有去过老河,就是去了也只是眼馋地远远看一眼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