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个厕所。”

“哦。”

看着护士长离开的身影，我松了一口气。我之前和护士长说过，自己的衣服都有汗臭味了，想把病号服换下来。护士长没答应，但也没反对。现在看来是默许了吧。

医院里人很多，我马上就混到人群中了。

很好，接下来混进电梯……溜出去……

到了外面，我赶忙离开医院附近，身上没有零钱，看来只能用手机叫快车了，真是方便啊。

我看了眼备忘录，确认那个刺伤我的男人所在监狱的位置。

在车上，没有和司机过多的交谈。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那天的画面。

“到了，是这吧。”

“对对，谢谢师傅。”

“不客气，点下确认啊。”

……

我走到监狱招待所，出示了我的记者证并说明来意。

“您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好”

……

“跟我来吧。”

我跟着狱警来到探监的小房间，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很压抑。

那个男人被狱警带着，坐到我面前。

虽然隔着玻璃窗，不过我还是能看出他脸上的震惊。

“怎么，没想到我会来看你吗？”我问道。

“不是，我是没想到你还活着。哈哈，真想不到。我还以为黄泉路上有两个人陪我呢，啧啧，太遗憾了。”男人的声音意外的沙哑，语调意外的平静。

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淡定，干脆就直接问正事：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杀死那个人？你们之间是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恩怨吗？”

“这个啊，和你说就说了。我就是那天晚上想去他家里偷点值钱的。我蹲好点了，他家老平房，容易进去。本来我已经把笔记本电脑抱在身上了，但是后来，我又翻了翻抽屉，里面还有现金，”男人咽了一下口水，继续平静地说着，“本来我也不想杀他的，太麻烦了。不过我看他在床上翻身，总怕他会醒，就去厨房拿菜刀砍了他几下，然后把他的……”

“可以了可以了。”

我一点都不想听血腥的的凶杀过程。

“那你，最后偷了多少钱？”我问道。

“抽屉里有两千多块呢，我都拿走了。那个破电脑也卖了两千多呢。”

男人突然神色振奋起来：

“那天晚上我就给自己吃了顿好的，吃了顿五百多块钱的火锅，五百多！还在超市买了个九十多块的睡衣。”

“你……用一条人命，换四千块钱？”我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是四千，是四千多。”男人好像急于更正我的错误。

“这有什么区别！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你的亲人呢？你想过他们没有！”我顾不及腹部的阵痛，大声质问眼前的男人。

但男人只是看着桌面，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早就没有亲人了，老婆也跑了。我都六十多了，呵，什么都不会，也找不到好的工作。”

“现在只要有人想工作，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呢？你只是好吃懒做罢了。”我已经看穿这个男人好吃懒做并且凶残的本质了。

“我找过啊，可是我不识字，送不了快递。就连饭店的服务员都只要年轻的，搬砖我也搬不了多少。四千多块钱，吃了几天好的，穿了几天好的，我这辈子活得最快活的几天啊，哈哈哈哈……”

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问：

“那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啊，我后天就执行死刑了，给我留个全尸吧。哈，算了，有什么用呢，又没有人给我收尸。随便吧。唉。”

我临行前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赶忙打车回医院。

在车上，我反复思考着男人的话。

我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力。

即使在公交车上，我倒下了，但至少那时，我可以做些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却无法救回无辜遇害的人，也无法让那个已经被判死刑的男人放下心中的屠刀。

我紧闭着双眼。

除了报道，我还能做什么呢？

即便报道，又能怎么样呢？

这出悲剧，最终也是沦为我充业绩的工具罢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是怎么回医院接受护士长的责骂的，只是，直到夜晚入睡的时候，我也久久不能忘记那个男人平静的神情。

仅是贫困，真的能让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变得视人命如草芥吗？

这一切，真的，真的已经发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