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你爹已经畏罪自杀了。”柳霖凉薄的唇齿间轻蔑地吐出几个字。
“什么?”仿佛一声惊雷骤然击中苏定,他目眦欲裂一跃而起就要扑向柳霖。
“放肆!”煜皇厉声喝斥。
左右羽林卫冲上前拖拽镣铐,苏定轰然倒地,他沉浸在丧父的巨大悲痛中,惊惶的目光在殿上游走,四面都是冷漠狰狞幸灾乐祸的面孔,只有晅王面色凝重。
他的脑海里便只回响着一种声音,一种饱含嘲弄的声音回响在无尽的虚空中,“你爹死了,他畏罪自杀了......”他软瘫在地上。
“父皇”晅王大跨步来到龙案之前,一撩袍跪下,“儿臣以为那百亩土地究竟是荒地还是良田还需彻查,武定侯府管家之言不足为证,既是武定侯府老夫人还在,不若派人取来地契查验。”
苏定黯然无神的眼里淌出一滴泪,他的母亲还活着,在期盼着他早日回家。
“管家之言如何不足为证?”柳国丈气势汹汹地俯瞰晅王。
“武定侯老夫人尚在,管家如何能越俎代庖?”晅王毫不畏惧地正视柳国丈。
“晅王可是不信任老夫?”柳国丈面色发青。
晅王面向煜皇,“儿臣只是质疑武定侯府上一个家奴之言,怎敢妄议国丈?”他缓缓眄视柳国丈,“莫不是国丈熟知那家奴之言的真假,才有此信任与否之说?”
“你,你......你血口喷人!老夫怎识得一个奴才。”柳国丈横眉怒目气的额前青筋突突直跳。
“晅王你怎能污蔑我爹!皇上要为我们柳家做主啊!”柳霖狐假虎威地叫嚷着。
煜皇睃视柳国丈见他怒气冲天,他又俯视晅王,晅王倔犟地昂起头。两方争辨不休,煜皇颇为踌躇。
“皇儿,不可无礼。此案容朕考虑......”煜皇扭头避开晅王期盼的目光,希望晅王能先行退让一步。
晅王目光一黯心头涌起无限的失望,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凡是牵涉柳氏一族,最终都会不了了之......
“皇上,皇后突然昏迷”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匍匐在地惊慌失措地说。
煜皇正在烦闷,听闻皇后有恙,下令散了堂审,慌忙乘辇前往椒兰殿。
彼时柳皇后惊恐地缩在凤榻一角,“贵嫔,我不知道谁害了你......不是我......不是我......”她哀戚的声音如壶中沸水发出的锐啸声一般刺耳。
......“血......为何这榻上,帷幔上全是血......”
煜皇的眼前突然血红一片,胸口像被巨石锤压一般透不过气,他一把抓住身边的王大监,跌跌撞撞离开椒兰殿。
午后的天空阳光明媚,他感觉好了些哑着嗓子道:“御医呢,快去把宫里所有御医都找来替皇后诊病!”
煜皇独自在王大监的搀扶之下蹒跚地挪回太极殿,大殿内似还回想着晅王与柳国丈各执一词的争执声。他烦躁地走进寝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晅王,皇上还在殿内侯着殿下呢。”
煜皇昏昏然间听闻殿外有人言语,心中模模糊糊有些疑惑,自己并未召见晅王啊?
“儿臣参见父皇”是晅王的声音。
忽然,煜皇面前浮现出贵嫔那倔犟的脸“我不愿进宫......”
一双温暖的手掌握住煜皇冰冷的手,“父皇,你怎么了?”
“朕怎么了?”煜皇张张口却惊异地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眼前模糊不清,来人莫非是贵嫔?
贵嫔?朕要敕封这出身卑贱的女子为贵嫔,她竟跪下哭求朕不愿进宫?
她有了朕的孩子!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她怎能瞒得住朕呢!
朕虽然曾经是这皇宫中最不起眼的皇子,常去城东那个小酒馆买醉,与她有些同病相怜一不小心要了她......
后来,朕得到了这煜国万里江山,朕去寻她,她竟断然拒绝了朕赐予她的无上荣光!
她死了,榻上,帷幔上全是血......
煜皇惊恐地反抓住那双温暖的手。
眼前浮现出一张因过于疼痛而扭曲的脸,鲜红的血徒然化作熊熊烈火就要将他湮没......
煜皇腾地坐起来,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那双温暖的手掌。
“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晅王自踏进大殿便感觉四周气氛有异,煜皇面色灰败地靠在榻上喃喃自语,有时癫狂似坠入梦魇一般。此时煜皇牢牢扣住他的手求助般地靠向他,他又岂能决绝离去?
晅王索性与煜皇掌心相抵,为他输入真气,煜皇方平静些。
煜皇目力渐渐恢复辨清身边之人是晅王,他艰难开口讷讷道:“你娘不愿入宫,是我害了她。”
晅王万没想到煜皇见他的第一句话竟提到了他的娘亲,他望着孱弱的父皇轻声喟叹“娘都逝去十余年了......”
忽然煜皇的脸狰狞扭曲,诡异的声音从他口中飘出来:“你娘死又如何,朕只要朕的江山稳固!这万里大好河山都是朕的!柳氏一族助朕登基有功,你莫要再纠缠柳皇后......”
“我娘,我娘只是希望我一世平安。”晅王徒生凄惶,尘封的记忆一旦曝光,扑面而来的阴霾令他几乎窒息。
“别过来......你已经如愿以偿了......”煜皇的声调尖锐而凄怆,仿佛一把利剑划破整座皇宫。
......
殿门大开,柳皇后面色阴郁地立于夕阳余晖之下,身后的王大监,傅霆和一排羽林卫逆光而站,辨不清何种神情......
“哀家适才听见:皇上命你离开。你还站在这里,莫非还要气死皇上?你才如愿以偿?”柳皇后睥睨晅王一字一顿地说,若不是身后的王大监高呼:快传御医!傅霆闪身向前验过煜皇仅是陷入昏迷,恐怕柳皇后下一个动作便是扑过去将晅王撕碎。
“皇后懿旨:晅王忤逆犯上,着令即日起幽禁府中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入宫觐见。”
当王大监抑扬顿挫的声音响彻晅王府上空时,府门缓缓闭合,随即响起沉重的栓门声。
......
三
若瑾前日才回到晅王府,原本她随晅王一同骑马离开瑶碧山,可她驭马之术着实有限,所乘马匹脚程亦有限,怎能赶得上晅王的千里良驹--紫骝马,所以她只好暂且辞了晅王,自行雇车回府。
阖府上下本是为晅王能协理朝政喜气洋洋,没成想晅王竟被柳皇后下旨幽禁府中,还背负个忤逆犯上的罪名。奴婢们不明所以,只能小心行事,生怕哪日会触了霉头闯下大祸。
晅王每日里将自己关在书房,或读书,或自弈,或纵览煜国山川地形图,他的神情举止皆如平常,不见半点惊惶。
景乐伤势未愈还未回府,若瑾主动揽下打扫书房,伺候茶饭,收拾床榻的一应杂务,晅王见她每日出出进进并不多言,只是令她晚膳后早早回屋。
柳皇后下令幽禁,自是派出羽林卫在晅王府外巡逻,但羽林卫统领傅霆是晅王半个师父,府门外的羽林卫很快便达成共识,只要晅王不出府,入府之人他们便不阻拦不上报。
近日来的勤的当属傅昀,他带来了煜皇近况以及朝中消息。煜皇自那日昏倒后一直未醒,傅相已联络朝中官员拟提起附议,在未查实晅王忤逆犯上的证据之前,要求皇后解除对晅王的幽禁。
晅王听闻傅相已在联络朝臣,他绷紧的心弦才得以稍稍放松,连日来他也在焦心筹谋,他晚时派出景羽联络几个平素交好的朝臣。现在既是傅相出手,自是比他自己要便利许多,他感激地握紧傅昀的手,“昀弟,真是辛苦伯父和你了。”
“殿下与我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现在殿下有难,傅昀自当鼎立相助,万死不辞。”
一周之内,力主解除幽禁晅王的折子像雪片一样纷纷递到柳国丈处,其中还有傅相的奏本,柳皇后阅后虽是勃然大怒,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撤回羽林卫,容着晅王府大门洞开。
没想到晅王自由后第一件事竟是请旨侍疾,他的请旨折子洋洋洒洒写了十多页,细细诉说了父皇对他的关爱,最后他殷殷请求在父皇身边侍疾。
柳皇后自是不许,说是虽解了他的幽禁,但他那日气昏煜皇确是有目共睹,若是由他侍疾,煜皇恐怕更是不好。
晅王有了第一次请旨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只是每次都被柳皇后驳回。
因此当傅昀再入晅王府时,晅王深邃的眼眸充满悲戚,“柳皇后怕是容不下我了。”
傅昀沉默,自从他们在武定侯府密会,他已猜到早晚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