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忌看了一圈,回过神来,理了理自己的袖袍,道:“不瞒钟离先生,忌今日而来,确实有事。”
钟离笑着道:“我和女儿在这里落脚,平日里也没什么熟人来拜访,钟离还想着许多次,不知是哪位故交会第一个光临寒舍,没成想,竟是成侯了?”
邹忌皮笑肉不笑的挑了挑嘴,道:“忌本也不大想打扰钟离先生清净,可偏偏……钟离先生上赶着往前递?钟离先生既已不管俗事,作甚伸这个手?难不成……故意消遣忌么?”
果然。
钟离心想,成侯果然是来问罪的,钟离也想到了此节,只是没想到,成侯动作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而且排场还不小。
钟离笑了笑,面上一派轻松,似抓到了什么重点,道:“这么说来……公孙兄弟还真是成侯的门人了?”
邹忌脸色一僵,眼神扫向钟离,方才的随和已然不见,染上了一丝丝的锐利。
钟离笑道:“成侯莫急,不管公孙兄弟是不是成侯的人,这有什么打紧?说句没脸的大话,到头来,成侯还要感谢钟离。”
邹忌冷笑一声,道:“你倒说说看。”
钟离有条不紊的慢慢道:“钟离心里清楚,成侯与田将军的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出谁对谁错来,再者说,按照自己的方式效忠,也没有对错可言,但是成侯可曾想过……”
他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稍微“奉承”了之邹忌两句,历史上的忠奸本就没有一棒子打死的事情,更何况是战火纷飞,谁也说不清理的战国时期?
钟离“奉承”了邹忌,别看只是三言两语,但是都说到了邹忌的心坎儿里,成侯的脸色瞬间就平和了一些,看着钟离的眼神,也没有方才那般锐利。
钟离这才继续又道:“但是成侯可曾想过,如今秦国正在悄然崛起,南面的楚国又虎视眈眈,齐国这些年,尽数把心思放在如何和魏国争雄之上,全然忽略了秦国和楚国这两个大国的存在……退一步讲,就算齐国与秦国,中间隔着魏国,秦国再强大,也无法逾越魏国来对齐国不利,但楚国呢?”
他说着,邹忌眯了眯眼睛,没有打断钟离的话。
钟离接着道:“楚国对咱们齐国一直虎视眈眈,此次王上在徐州封王,楚国多有不满,无须旁人多言半句,成侯也知,楚国正在调兵遣将,随时都会攻打齐国,树立威信……”
“眼下真的撸掉田将军,成侯自问,可是明智之选?徐州若无人镇守,很可能一口被吞,再者……王上刚刚称王,若是吃了败仗,颜面可好看的了?”
若是吃了败仗……
其实钟离心里知道,历史上本就是齐王吃了败仗的,这一仗楚王熊商打得齐军大败,徐州之战,楚军大败齐国,这可是楚王熊商在位期间,最辉煌的一场战役。
历史上的这个时期,田忌还没有被迫逃亡楚国,饶是这样,齐军也败的难堪,若是田忌这时候真的被邹忌逼迫逃楚,楚王得了田忌这样的大将……
田忌新仇旧恨加一起,别说是徐州了,平陆都危险。
钟离本不想管这个闲事,虽然不为了国家大计着想,但是总要考虑考虑齐国的版图,等着自己女儿做了齐国王后,别到时候齐国版图只有芝麻绿豆大,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钟离“苦口婆心”,成侯似乎有些动容,虽然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神微不可见的晃了一下,似在考虑钟离所言。
邹忌缓缓的道:“王上才收了人才黔夫,黔夫手握兵马七千,治军严格,何愁徐州会败?”
钟离微笑道:“成侯说得好,也说的在理,但是问题在于……黔夫刚刚收编齐国,王上真的信得过黔夫么?若是徐州真有变故,王上定不会让黔夫出战,这一点……怕是成侯也心知肚明。”
成侯没有立刻接话,茅舍中一下陷入了寂静。
这时候就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小春儿已经跳窜窜的从外面跑进来,两只手抓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奶声奶气的道:“粑粑!粑粑!鱼儿!鱼儿!春儿抓到啦!”
钟离见小女儿进来,就笑着对成侯道:“成侯,钟离该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到底如何,全在成侯决议,不过有句话说的不错……”
钟离顿了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成侯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邹忌眼看着小春儿欢快的跑进来,那尾活蹦乱跳的鱼甩着尾巴,“噼里啪啦”的挣着水,突然笑道:“君子?”
他说着,看向钟离的眼神,仿佛没有方才那般不屑,还拱了一下手作礼,道:“钟离先生教诲,忌已铭记在心,今日多有叨扰……告辞了。”
钟离见他作别,当即松了口气,连忙送成侯出茅舍。
成侯翻身上马,从者簇拥,派头排场果然不小,眼看就要扬鞭离开。
就在此时,成侯突然勒住马缰,说:“险些忘了。”
钟离抬头看着成侯,邹忌笑了笑,道:“太子前些亦回了临淄,多有挂念钟离先生,托忌向先生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