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从我这里拿走东西,必然要拿东西来交换。”姑姑手里摩挲着一个玉扳指,那是十年前,墨言阁阁主为了得到天下奇毒——七星海棠,拿出他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的。
十年以前,常人皆说,遇到墨言阁阁主,并不打紧,一旦遇上他右手上的玉扳指,任何真相都逃脱不了他的眼睛。
苏湄默默地解下了颈上的金锁,双手捧着,正要呈给药王姑姑。
“苏湄姑娘,你真的觉得仅凭这一毫无价值的东西就能换来冰莲吗?”药王姑姑冷漠地看着苏湄,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却犹如雷霆重击。
“我知道,从姑姑的角度上看,它并不值得。可是,这是自我出生起,我娘送给我唯一的东西,我自小戴在身上,从未离开过它。”
苏湄抬起头来,十分认真地说:“这金锁是我娘从寺庙里求来的,大师说可抵挡千难万险,保我余生平安,我将此物赠予姑姑,并不指望它能对姑姑有什么作用,而是——把我一生的好运连同此物一起送给姑姑。”苏湄此语一出,满殿的人都扭头诧异地看着她。
还没有人,敢拿这样的东西和药王姑姑来换最珍贵的药材来的,何况还是雪山上的镇山之宝——冰莲。
苏湄怀抱冰莲一步一瘸地下山,单薄的身影在茫茫冰雪中孤独前行,不曾停下脚步。
“张太医,请开开门。”苏湄抱着雪莲,在张宅门前频繁地敲门,一点也不怕惊吵夜行的人。
“原来是苏姑娘,这么晚了,有何事?请快些说,若是时间长了,我家娘子怕是要吃醋了。”张璘一身白色寝衣出现在门口,打着哈欠开门。
“冰莲,拜托你了,嗯——算了,请不要告诉他。”苏湄听到此言,急匆匆把冰莲往他怀里一放,没有多说一言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张宅。
“哎——你的脚”张璘还在后面喊着,苏湄却已不见了踪影。
“只是让你快些说,又没让你只说一句。”张璘看了看怀里的冰莲,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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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啊,前些日子不是说药王姑姑死活不给你吗?”陌谦龇牙咧嘴地喝着苦涩难以入口的汤药,佩服地看着张璘。
“额——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变了,她一天一个样子,反正你喝到了不是挺好的嘛?”若是知道那姑娘跪了那么久,他就是好言相劝姑姑几天也一定要把冰莲要到手,更何况,很多时候,药王姑姑虽然对众人严厉,对他这个关门弟子还是最宽容仁和的。
“谢了!”陌谦爽朗起身,仿佛一碗药就让他恢复了精力。
“你别嘚瑟!每日三顿,吃上十四天,一口也不许剩!”张璘心疼地看着药渣,不只是这是黄金难求的冰莲,更因为,那个人也许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换来了这一朵冰莲。
“好啦,知道了。”陌谦微笑转身,他今日心情不错,想要出门一趟。
“砰砰——砰砰”苏湄还赖在床上,不愿起床的时候,门环十分不及时地响了。
“谁啊?”苏湄懒洋洋地扯着嗓子问,若是什么卖糖糕的,她真的不想下床了。
“是我。”陌谦低声沉吟道。
“谁啊?大点声?”苏湄向窗户外面望去,当然,她什么也望不到。
“有什么好害羞的吗?大点声能要命啊?”苏湄见门迟迟没有动静,只好费力从床上下来,艰难向门口走去。
“哎哟!”刚出房门,就撞上了个人,抬头一看,是陌谦。
“我觉得你开门也挺麻烦的,所以,我就直接翻墙了。”陌谦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脸无辜。
苏湄看着他,松了一口气,见他面色红润,想必是药起了作用,才想开口问,又觉自己如此像是有意邀功,还是装作无视得好。
“公子这么早来,有何事啊?”
“我不过是来检查检查你的功课,没想到,你这半出师之后,还是这般懒散,都这个点儿还没穿衣练功。”陌谦不动声色地调侃着苏湄,嘴角扬起了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
“是是,公子教训得是,我这就更衣起来练功,还请公子——”苏湄睁大眼睛,认真地与陌谦答话。
“嗯?”陌谦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他们二人就这样在门口僵持着,苏湄只好缓缓地把帘子放下来,心里自动将陌谦隔离在外。
因为腿上有伤的缘故,苏湄移动地极慢,都已过了一刻钟,她才刚穿上外衣的袖子,只听“叮”得一声,背后似是什么东西掉了,她捂着眼睛慢慢转身,却看见房门口长身玉立的陌谦,他今日没有带刀,一柄折扇别在腰间,别有一番风采。
“我——”陌谦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
后来又想起什么,两只手慌乱地摆着,不停地说着:“不——它——它是自己掉下来的。”后又指着帘子上松动的钉子,无辜地摊开手。
苏湄想起了她之前出门时料想阿陶会把门帘扯下来,回来后腿上刺骨的寒冷和疼痛让她暂时忘了这件事,没想到,这门帘,还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哦,我知道,它之前就——”苏湄也断断续续地说话,用手指着门帘,希望陌谦能明白她说的话。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穿好?”陌谦也有些惊诧,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场面。
“我——我马上就好!”苏湄还指了指自己的领口,仓皇忙乱地把扣子系上。
“公子要不先进来?帘子我马上就修好!”苏湄努力装作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结果当然是——四脚朝天地趴在了地上。
“你——”陌谦一进来看到此情此景,无奈只好走过来把苏湄扶起来,却也发现,她站起来甚是困难,尤其是膝盖,活动十分缓慢与僵硬。
“出什么事了吗?”陌谦关切地问。
“那倒没有,就是我那天和阿陶练功,不小心磕到了木头桩子上,公子,你知道,那个东西很硬的。”苏湄笑笑,漫不经心地说。
“哦,对了,说起阿陶,他在哪里,平日里都是他来开门。”陌谦四下寻找阿陶的身影,却没有见到那个对他稍稍敌视又偷偷使出艳羡眼神的孩子。
“阿陶?我这几日没怎么管他,估计一会儿就过来了吧。”苏湄被病痛折磨良久,没有太多精力看管阿陶。
“在呢!在呢!我去烧饭了!”阿陶满面黑灰,一边擦着汗一边走进来,见到陌谦,还把黑乎乎的小手往背后蹭了蹭。
“阿陶,大年初一那日我没有来得及看你,今日为了补偿你,给你发个大红包好不好?”陌谦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递给阿陶。
“不——不要。”阿陶向后退步,眼睛在红包和苏湄之间游离。
“收了吧!这是陌谦哥哥给你的压岁钱,小孩子过年收压岁钱是可以的。”苏湄微微笑着,示意阿陶收下。
“那——苏姐姐怎么不——”阿陶问到了一半,欲言又止。
“我给你的,便有苏姐姐给你的一份,这样可好?你若不满意,我改天来,再给你带一个。”陌谦破天荒地揉了揉阿陶的脑袋,慈爱地说。
“不用了,谢谢陌哥哥!”阿陶看到陌谦如此,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向后退,头摇得像拨浪鼓。
“既然如此,阿陶就不许反悔了!”苏湄笑得开心,心想终于可以省一大笔钱,半夜再去敲诈阿陶一些,可以及时做些储备。
陌谦并未留到中午,待了半个时辰就匆匆离开了,临近晌午的时候,小院又迎来了一个从未登门的客人。
“你是?”张璘看着门后的阿陶,疑惑地问道。
“我叫阿陶,叔叔你是?”阿陶也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又是一身白衣、满身药香的俊朗青年。
“请问,苏湄是住在此处吗?”青年礼貌地蹲下身,眼睛里闪耀着微光。
“是的,我去问问苏姐姐。”阿陶转身离开,张璘站在门前,悉心等待。
“苏姐姐,外面有一位身上飘着药香的叔叔,他问你是不是住在这里?”阿陶跑进屋去问苏湄。
“飘着药香的叔叔?阿陶,让他进来吧。”苏湄想要起身去迎接张璘,无奈实在是迈不开腿。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是姐姐,我是叔叔?”张璘满脸无奈地看着苏湄,虽然不似邹忌大哥每日镜前自照,可是他怎么看也不像个叔叔吧?
“这——想必张太医就不知道了吧?令夫人是不是有身孕了?”苏湄双眼含笑,问出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这——苏姑娘你怎么知道的?”张璘诧异不已,苏湄那天晚上就在他们家门口停留了一瞬,怎么可能知道?
“这就是了!”苏湄把茶水往桌上一放,双手托腮,开始老生常谈。
“既然嫂子有了身孕,那张太医你自然是要准备好做父亲了,一旦你做好了这个准备,你就从兄长变成叔叔了!”苏湄笑意难掩,欣慰地看着张璘恍然大悟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苏姑娘,你莫带偏,我今日来,不是来与你讨论此事的。”张璘想起了陌谦方才叮嘱他的事情,忽然正色道。
“苏姑娘,你必须得告诉我,那天的情形,或者说,你的膝盖是怎么受伤的,你必须要知道,雪山的雪非比寻常,我此行,虽是子让所托,却也是我本意,你的膝盖,若是不治,可就好不了了。”张璘的脸上满是身为医者的责任,气势正得苏湄不容拒绝。
“阿陶,我渴了,这里没有谁,你能替苏姐姐烧一碗水吗?记住,水没烧开之前,要一直在厨房看着它。”苏湄仰头吩咐阿陶,眸中闪过一丝焦虑。
待阿陶走后,苏湄缓缓开:“我那日只是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想必涂些药应该就不碍事了吧?”
张璘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对于苏湄方才的态度不是很满意。
“我——我近来双膝疼痛难忍,先不论行动,光是下床,就要费好大的力气。”苏湄不敢抬头看张璘,轻声说。
“苏姑娘,我不得不说,你这样,实在是——唉!”张璘想要责备苏湄的冲动,可是回头一想,姑姑的性格,也不会给人回寰之地。
“你这样,就不是只换一样东西了,你连你一身的武功和日后行走的能力都搭进去了!”张璘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这个消息与苏湄想象的完全不同,她以为,张璘会说,开几贴药,服几日就好了。
“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以我的能力,不会让苏姑娘染上残疾。”张璘打开一直在椅子上的药箱,开始翻找东西。
“多谢张太医。”
“苏姑娘若是不介意男女之别,可否让我看看伤口?”
“当然不,我相信张太医的为人。”苏湄很自觉地宽衣解带,撩起衣服,膝盖上青青紫紫的两块圆坨,就像封印一样嵌在她的皮肉里,表层的地方皮已经摇摇欲坠,稍微碰一下就会掉下来。
张璘深吸了一口气,姑姑还真是下得去手,明明身为医者,他却觉得姑姑伤害的人,比她救的人都要多太多!医者仁心,如何忍心?姑姑如果看见,真的不会后悔自己当年所作的决定吗?他之所以不同意姑姑的观点,是因为他始终相信善良,而姑姑,因为太善良,而被善良蒙蔽了眼睛,再也不敢相信希望和温暖,所以,住在高高的看不见人的深山上,每天和没有温度的冰雪为伴,是姑姑用来提醒自己狠心的与外界的隔离。
“苏姑娘,若想治好,难免受一番皮肉之痛,而且,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完全治好,或许,在几年以后,你的膝盖会隐隐作痛,骨头越来越疏松,以致到最后,无法行走,无法练武。”张璘虽然行医十数年,每一次见到病人,都难掩心头的悲悯。
“这不算什么,张太医。”苏湄仿佛没有听到后面的话似的,就像与他闲聊八卦的时候的那一种语气,平静无波澜。
“好吧。”张璘也并未多说,他认真施针,才是对苏湄最大的帮助。
陌谦,为什么,这世上的人都愿为了别人而奋不顾身?为了他人,这个理由,真的那么充分,那么毫无挑剔吗?百姓看到你为了推翻旧王朝,呕心沥血所作的一切,只是会对你立祠奉祀,歌功颂德,又真的有谁,关心过你内心的疾苦?你如果知道也有人愿意为你这样做,奉献了她所以为的所有,用来换你平安,你又会怎么做?子让,你和她,都是如此执着,若是终究有一天针锋相对,难道必定是两败俱伤吗?